花以怜仰起头,暗中戒备,而他微弯腰身,刻意摆出与她平衡的姿态,嗓音中透着成熟男子方有的细腻磁性:“这二十名女子中,你是最美的一个……”他轻轻笑着,伸手将帐帘挑开的同时,话锋忽又一转,“不过呢,也是最狡猾的一个!”
花以怜闻言大骇,心知自己是露了马脚,快速探袖欲取剑柄,怎料掏了个空,而男子已经举扇直指,正对她胸前的璇玑穴,只要她轻举妄动,必将命丧当场。
也在这一刻,花以怜终于看清眼前男子的容貌,年约二十七八,狭长凤目,桃花玉面,身穿一袭裁制新亮的紫缎长袍,即使头上束着发冠,也是显得毫不端整,几绺长发依然不羁而出,嘴角似扬非扬,眉梢微微噙笑,满身风流邪气,极是不修边幅。
孟湘环注视她,仍用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混入这群女子当中?”
花以怜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思绪正处在前所未有的焦乱中,但她本有着多过于常人的镇定冷静,哪怕此刻陷入生死攸关的局面,也依然面不改色,反倒一笑,继续装傻:“孟护法此话中的含义,请恕小女子实在不懂。”
孟湘环只觉她这一笑,明耀夺灿,清丽异常,直胜过绽放的千万梨花,甚是赏心悦目,挑了挑眉,开门见山地笑道:“之前我撒下迷香,早已对她们一一检查过,这些人中,唯独你身怀武功,连你藏在袖中的武器都被我收了起来,你若聪明,就老老实实交代,也能免去我一番口舌和手段——你混入西月宫,究竟抱存什么目的?”
早在十岁那年,花以怜就已经见识过西月宫的残毒手段了,因此打从一出谷,她便是赴着必死决心,来讨偿当年血债,怎奈她涉世未深,对于人间的机诈鬼谋,仍是难以防范,而这一个料想不周,便造成此刻无法挽回的局面。
死不可怕,但怕在生前留下诸多遗恨,她还没有为娘亲报仇,还有没有找到与她失散多年的衣遥哥哥,更恨自己空负一身武艺,如今却要命丧在西月宫人的手中!
这些混乱思绪,只是在短短一瞬间,像星雨碎片般从她脑际中闪过,面对眼前人的对话,花以怜咬了下牙根,张口道:“久闻西月宫大名,小女子一直心生仰慕,但始终不知贵宫座落何处,几日前恰好让我遇着机会,才决心混入其中,以好增长眼界!”
因她心中对西月宫怀有极大仇恨,是以说出这般话时,脸上表情与言辞内容格外不符,直看得孟湘环暗自想笑,故道:“原来如此,那你可知道,能进入西月宫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敝宫中人,还有一种——便是死人,而你……想当哪种呢?”
他一笑时眉角斜飞入鬓,更显得倜傥多情,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正说着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话语。
花以怜暗压黛眉。
“都说美人天生丽质,即使颦眉的样子,也是独有一番风情……此话果然不假……”孟湘环呢喃着,忍不住单手挑起她细白的下颌,只觉触上一块稀世软玉,凉得滑人,“不过你生得这样美,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不如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方法,只要成了我的人……自然就可以出入宫中了。”
他话音方落,突然往后一仰,避开花以怜直直掴来的一掌,继而直起身,摇晃着扇子谑笑:“啧啧,好烈的性子!”
花以怜双目充火,面色却是极冷,让人一望,只感彼此间好似隔着万丈冰川海洋:“你们西月宫无恶不作,人也是阴险狡诈,禽兽不如!”
孟湘环笑道:“兵不厌诈,自然是越诈越好了。”
花以怜攥紧拳。
“别忘了……你现在身中迷香,手无缚鸡之力,我想占有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说完举起左手,凑在鼻尖深深一闻,回味着方才与她肌肤相亲时,所残留下的幽芳香息。
花以怜一阵厌恶:“无耻之徒!”
孟湘环笑了笑:“怎么样,只要现在你肯乖乖说出你的目的……”下瞬脸色大变,一股激荡的剑风,正从他背后直逼而来,孟湘环迅速错身,疾向右侧退后两尺。
银雪宝剑,挟风盈耳,与他擦袂而过,一挥之势,竟是寒气扩及数尺,几乎将满室凝冻成极度冰潭,也由此昭示出那执剑主人,正有多么的怒不可遏!
孟湘环心头惊骇,凭自己武功深浅,竟丝毫没察觉到窗外有人隐藏,思念间,白衣人已剑锋回转,又是欺身逼近,孟湘环当下右腕疾沉,折扇倏然张合,挡住剑势,斜里一扫,且左手猛往对方腕上的脉门扣去。
白衣人反应灵敏,秀竹般削瘦的身形翻转一圈,轻盈避开后,长剑胸前横扫,挥舞出三涟剑影,织错成银花乱雨,分袭孟湘环身前三大穴位,同时他手中宝剑宛如蛟龙伴虹,挥摆间,银芒四起,耀眼绚目,映得满室霞光灿辉,破空扫来,剑势未及身前,已觉寒气逼人,绝非普通武器可以比拟,显然是柄稀世宝剑!
孟湘环见他一招分成三点攻势,巧妙中威力更呈凌厉,不禁暗暗赞佩,因房内空间限制,他只能连避带躲,配合手里折扇忽张忽合,如俏舞蝴蝶穿梭,先斜挑又是顺扫,才勉强化解开。
这时白衣人也不知施展的什么功夫,人影一晃,须臾从眼前消逝无踪,孟湘环正挥臂还击,却一擒落空,心头大惊,这是何等罕见的身法,凭生竟从未见过,下刻忽觉背后两道指风袭过,肩膀肋骨处微微作疼,忙暗自运气,怎料两处地方的疼痛加剧,一下子好比穿针刺骨,迅速扩遍上身,转而麻木。
他汗水渗额,咬紧牙关,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对方一种奇特的点穴手法。
“你不要乱动了。”
原本清润如雾里泉流的声音,这刻听来,却是说不出的端凝肃穆。
孟湘环抬首,终于能仔细看清敌手——那是一名美丽出奇的少年,瞳若净玉,眉枝如画,琉璃雪颜,明齿菲唇,欣长的身姿裹在白衣劲装之中,长发高束,头勒绦带,白玉抹额,足踏软底白靴,从头到脚一身雪白,好似沐雪而生,纤尘不染,额间一点琼玉闪烁流辉,更衬容貌端华动人,美若处子,比起女子来,也是毫不逊色。
23护花
面对少年那张绝美的容颜,孟湘环看得呆了又呆,刹那间,一丝震动凝聚在瞳孔尽处,让他的表情在须臾变得隐晦莫测。
“师兄……”花以怜睁大一双大大清湖般的瞳眸,似有蝴蝶扑入,秋水波光,绽开层层涟漪,望定眼前人,显得那般震惊,又是那般不可思议。
听到这声朝思暮想的呼唤,祈云修一颗心在颤抖中激动得快要跳碎,回首顾望,帐帘内那一抹纤细清妙的身影——是日日夜夜的念,也是心中永远剪不掉的一线牵挂。
浓浓发丝披散在她的肩头,像是黑色清亮的流泉快要把人淹没,眉目皎莹,玉骨孱弱,一袭薄衣轻裳,让她恍如墨笔描绘在画卷上的一株白兰,若笑若嗔,风华楚楚。
这一眼望去,尽是刻骨。仿佛沉积了太多的思念,祈云修眼眶发热发烫,快步趋前,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师妹,你有没有事?!”
他神色因担忧而变得慌乱,目光不住地将她打量。
骤然间的重逢,让花以怜惊喜交加,连忙开口:“我没事。”
但祈云修依旧不放心,短短瞬间,已是将她打量了无数遍。
最终他松口气,情不自禁伸手抚摸上那鬓边的头发,柔柔软软的感觉,仿佛缠绵的丝,渗透肌肤,把骨头都缠住……
祈云修脸上怜爱顿溢,低不可闻地一叹:“还好……”
还好他及时赶到,还好他又回到她的身边了!
欣喜过后,花以怜忍不住问:“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涌唇边,又咽了回去,祈云修略一犹豫,回答:“是、是师父不放心,让我出谷寻你……”
“原来是师父……”花以怜吃了一惊,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怀念与敬慕,随即问,“师兄你又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祈云修看着她,眼神柔得似从荷叶滴淌下来的小雨,出言解释:“说来话长,我出谷之后就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同时也顺道打探有关西月宫的消息,我想如果有了西月宫的线索,说不定就能找到你,可惜他们行踪诡秘,我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也不得半分线索,前日我在林中遇到一户人家,因天色渐晚,便打算向对方借宿一晚,那木屋中住着一位老叟和一位年轻少女,听到我的请求,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而那少女与老叟交谈间,似乎总在惦念着什么人,一直心生惭愧,我好奇询问下,才知此事竟然与西月宫有关,那名少女本该是奉献给西月宫的奴役,后得恩人帮助,才同父亲逃出村外生活,我又详细打听,越听越觉得他们所说的恩人与你十分相似,便顺着方向,连夜追赶,没想到因车队行驶缓慢的关系,竟真的被我追上,我想你应是混入其中,遂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跟踪到这里,待他们分散后,便挨着房屋查看,这才终于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