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天?”姬发的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呃……”我抖了抖眉,这才记起自己同这位姬发仁兄沟通是有困难的,是以,我思量了一瞬,改口道,“升仙、升仙。”
“方才他朝你扔那块石子的时候,我还思索着,他是想让你去送死,只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姬发面上的神情淡淡凉凉的,口中也是很淡定地说道。
“石子?”我眨了眨眼,“什么石子?”
“哼,”他一声冷笑,眸子冷冷地望向我,又道,“不然,你以为是你自己将穷奇撞伤了的?”
“你是说……”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是姜尚舀石子扔了我的背,我才会撞上穷奇,它才会被撞飞?”
“唔,”姬发摸了摸下巴,微微颔首,“差不多。”
也正是在我同姬发闲聊着的当口,天际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兽鸣,我同姬发皆是一惊,抬眼望去,却见穷奇的身躯从云头上重重地落了下来,将大地都震得抖了几抖。
“……”我怔怔地望着四大凶兽之一穷奇在我眼前倒地,脑中蓦地就忆起了当初饕餮被某个人斩杀的场景。
当初,斩杀饕餮的,是东皇家的尊神,而现如今,斩杀穷奇的,却是一个名为姜子牙的凡人。
我双眸微动,眼中映入了姜尚白衣袂染的身影,他从云头上缓缓地朝着我们飞了下来,手中握着一株半枯半青的草。
“这畜生还算有些本事。”姜尚一派地从容淡漠,不见丝毫方才恶斗的狼狈,而是端端的一副人模人样,便像是他方才只是去踏青了一般。
“师父,你、你杀了穷奇?”我舌头有些打结。
“唔,”姜尚不置可否,他将手中的草递给我,笑道,“收好,待出了这水月花镜再服下……”
言至此,他微微扬起了头,望了望天,忽而唇畔一样,勾起抹古怪的微笑,轻声道——
“我倒要看看,石姬养了那么几百年的魂,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望着姜尚俏得有些过分的侧面,有些出神,此番,本仙姑觉着自己活了这么长的年生,总归算是又圆满了一个遗憾——
终于是第一次明白了,何为真正的“霸气侧漏”。
☆、复生
“三少爷,这是夫人亲手给您熬的参汤。 ”梳着双髻的灵动少女将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碗轻轻地放到了屋里的一方矮几上,她抬起眸子朝着内室打望了一番,却并未见到那抹素来明艳夺目得足以晃花任何人眼的身影。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腥气,小丫鬟心头觉出了一丝不对头,念及自家那位三少爷素来古怪火爆的脾气,加之陈塘关才出了那样的大事,其实,她委实是不大有胆子朝内室走的,只是,若是三少爷真是有了个好歹,她便是十条命也赔不起的。
思及此,小丫鬟壮了壮胆子挺了挺小腰杆儿,硬着头皮朝内屋走了过去。
色泽微黯的帘幕被撩起,她借着微微昏暗的烛火朝内室打望了一番——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天际,小丫鬟吓得面色一片惨白,眼珠子都几近崩裂而出,她呆呆地注视着屋子中的一切,被那满目的血色染红了双目——
血,到处都是血,猩红得教人不敢逼视。
一柄沾满了血迹的青铜短剑,一具早已冰凉的少年尸身,一副寂寥得渀若腊月里的雪梅般的空棺椁,似乎已是这个曾叱咤风云的少年的最后收梢。
“不、不好了!夫人……”小丫鬟哭叫着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眼中的泪似是再也止不住了一般,朝着屋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夫人!夫人不好了!三少爷出事了……呜呜呜……三少爷出事了!”
暮春时节的陈塘关,荒凉得渀若刚刚经受过一场灭顶之灾——不,确切地说,渀若二字,是多余的,对于四海八荒里最脆弱的凡人而言,任何一场天灾**,都足以成为他们的灭顶之灾。
譬如说,前几日龙王敖光为报子仇而唱的一出惨戏——水淹陈塘关。
“李靖的三儿子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殷十娘怀着那三公子时,我便觉着奇怪,好好的一个胎,如何就怀得了三年多?如今,那小畜生拔了龙三太子的龙筋,惹怒了龙王水淹陈塘关,而今看来,那真真是个妖孽才是!”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口中骂骂咧咧地撩了撩打结的发,满目悲愤地朝身旁的另几位道。
“谁说不是呢!那祸害害得他娘被李总兵赶出了家门,依我看,他说不定是天上的哪颗妖星转世,同那妖后一道,是来亡这天下的啊!”
“说来也都是殷十娘的错,若是那时她不将那孽子救走,从了李总兵将那孽子交给龙王,这陈塘关,如何会遭这般的灾祸!我们这些人,又如何会落到这般流离失所的境地!”
“唉……都少说一句吧,哪个娃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有不心疼的道理哪……”
最后应声的,是一位衣衫上尽是补丁,左手手中端着一个缺口破碗,右手拄着一根破木杖的瞎眼老妪,只见那老妪虽样貌平平,面上甚而还沾着不少污物,却端端的是一派雍容气度,浑身上下透着股子难以言表的贵气,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面上脏兮兮的年轻女子,望不清容貌,却仍是一派的贵气逼人。.
一时间,众人见了她们,都有些怔忡。
“……”老妪面上挂着丝浅浅的微笑,手中拄着拐杖缓缓地绕过众人朝着城郊的方向走了过去。
“哎!”一个一身乞丐装扮的女子见此情形,不禁高喊出了声,好心提醒道,“老大姐,那是出城的方向,你讨不到钱和饭的!”
“呵呵呵……世间之大,哪里都是一样。”老妪慈蔼的声音伴着舒舒的风声缓缓地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在年轻女子的陪同下,渐行渐远,唯留下了一群仍在喋喋不休议论纷纷的众世人。
“那两个乞丐婆子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
“瞧她们那样子,定是哪个富庶人家的奶奶姑娘,前些日子遭了大水,许是生计所迫吧。”
“嘁——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婆子,说什么‘哪里都一样’?城中遭了大水,讨钱已是艰难得紧的,她竟还要到没什么人眼的城郊去?这不是脑子有毛病么?”
“嗯,说得对……”
老妪面上始终带着丝慈爱的微笑,身后不断地传来嚼舌根子的嗡嗡声,顺着那极灵光的,足以谛听世间万物声息之声的双耳,直直窜入了她的心底。
“阿娘,凡人真是愚昧无知。”年轻女子微微摇头,她几步上前搀扶住了老妪,又道,“他们那样说你,你都不动气么?”
“呵呵……”老妪闻言微微一笑,侧过头朝着年轻女子,柔声道,“众生相罢了。”
“哦……”年轻女子颔首,忽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了头问老妪道,“阿娘,你不是说下凡来帮阿荆么?如今,我们是要去寻阿荆么?”
“不,”老妪笑道,“我们此番下到凡界,虽是助阿荆灭纣,却是要救活一个人。”
“救活一个人?”年轻女子蹙眉,益发地不解,“救活何人?”
“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哪吒。”老妪道。
“哪吒?”年轻女子显然是被自家阿娘这番话惊了惊,她一阵怔忡,半晌才又道,“那个怀胎三年多才降世的三公子?”
“那少年是一员虎将,”老妪微顿,又朝着年轻女子笑了笑,续道,“阿荆同姜子牙少了他,是决计成不了事的。”-
午后的风,甚而都夹杂着一股子海腥气,似乎是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人们,敖光水淹陈塘关的惨烈情景。
殷十娘的双眸中已然干涸,再流不出一滴泪,她愣愣地望着装着少年尸身的棺椁,手中死死地攥着一枝小小的竹简,许是由于太过用力,那纤长的五根指节已然泛起点点青白。
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不孝子哪吒,绝笔。
绝笔……绝笔……绝笔……两个那样平凡的字,却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有些怔忡,有些恍惚,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梦是醒——
哪吒,她的孩子……死了?那个在她的腹中折腾了她整整三年六个月才姗姗来迟的孩子,那个甫一出身便聪慧得像个小神童一般的孩子,那个素来脾气火爆却最明是非黑白的孩子…… 真、真的,就这么没了?
她眨了眨双眸,又是一阵风吹起,引得她一阵寒颤,半晌后,风止了,她却仍是寒颤,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停不下来地颤抖,渀若是置身于千年寒冰化成的寒潭里头,冷得彻骨,痛得剜心。
“夫人……”小丫鬟泣不成声,不住地抹着眼泪,她走近殷十娘,开口道,“夫人,还是快将三少爷埋了吧,让他如土、如土为安……”
“入土为安……三少爷……”殷十娘的神色有些恍惚,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理解小丫鬟的话,是以,她转过了脑袋,双眸死死地望着小丫鬟,郑重而严肃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让三少爷入土为安?三少爷为何要入土为安?为什么要埋了他?”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小丫鬟见状吓得更甚,哆哆嗦嗦地擦着眼泪道,“三少爷死了啊夫人,夫人你没事吧……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