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姜太公!姜太公救我啊!”
方此时,耳畔传来了方才喊着救命那人的声线,我抬了眸子细细一番望,却见一个人影儿浅浅地便近了,只见那是一位身着粗布短衣背着一箩筐木头的年轻男子,眉清目秀的面容上由于疾奔而沾上了不少汗珠,手中还握着一柄斧头。
“哈哈哈,看你往哪儿跑——”
一道尖锐诡艳的女子声线幽幽地响起,如冥冥之音一般,空灵得有些不真实,我一惊,从姜尚的身后探出脖子又是一番望,却望见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唔,约莫是个妖女。
那年轻男子跑得愈发的慢,到底是没法儿比人家女妖飞着走来得轻松,眼瞧着那女妖涂着艳红蔻丹的手便要挨着那男子的后领,千钧一发之际,姜尚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枯木同油灯朝我一扔,便将那男子拉了过来,反手一掌便朝着那女妖击了过去。
女妖似乎是有些措手不及,竟是生生地受了姜尚一掌,接着便捂着心口落到了地上,朝后踉跄了几步定住了身子,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头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飞舞。
我仍是探着脖子一番望,不觉有些惊叹,原来凡界的女妖,竟是有生得这么漂亮的。
“呼呼……”年轻男子在我身旁朝着姜尚作了一揖,抹着额角的汗水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了本仙姑,他望着我良久,竟是双颊有些微微的嫣红,磕磕巴巴道,“姑、姑娘好。”
“唔,你也好。”我漫不经心地颔首,随后便又望向了那俏丽的红衣女妖。
“多谢太公同姑娘的救命之恩。”那男子忽而又格外恳切地道了句。
我听着心头有几分莫名,心道救人的分明只有姜尚,怎地却也连上了本仙姑老子我了?然而,转念间我又觉着,这是一个承人“救命之恩”的大好机会,我是决然不可放过的。
“嗯嗯,知恩就好,知恩就好。”我端起一副颇是老气横秋地神情,望着他,缓缓地颔首。
却也正是此时,那红衣女妖兴许将姜尚这位俊得忒俊的公子打望够了,徐徐发了话。
“哼,又是你!”她鼻间一声冷哼,又道,“姜子牙,你同本宫对着干到底了,嗯?”
“不过是凑巧路过罢了,你也晓得,我们修道之人有好生之德,”姜尚唇角扬起一抹笑,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了四个字,“石姬娘娘。”
“哼,路过?”石姬一声冷笑,风情逼人的双眸一挑,望向了姜尚身后,“呵呵,姜子牙,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带着这种丫头片子在身边,也不怕人笑话。”
听了这番话,本仙姑,着着实实地尴尬了——
其一:我一个三万多岁的老婆子,姜尚一个七十岁的娃,旁人要笑话,想来也是笑话本仙姑的。
其二:我同姜尚不过是师徒关系,有甚可笑话的?
姜尚闻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望着石姬,道,“石姬娘娘,今晚姜某不愿动手,你还是自己滚吧,否则,娘娘一个修行千年的玉石琵琶精,道行一朝丧尽,倒是姜某的不是了。”
“……”石姬闻言,缀缀不平气得浑身一阵抖,却仍是转了身子朝夜色深处飞了过去。 见此情形,我大失所望——这玉石琵琶精也忒菜了些吧,亏得生得一副那般惊艳的容貌,竟是被姜尚的嘴皮子翻了几翻便吓走了么?
“师父,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讲究除魔卫道么,怎地便放那琵琶精走了?”我心头不解,遂问道。
“留她有用。”
说罢,姜尚转了身子,面色清寒如玉,朝那年轻人道,“你是山下卓家的孙子?”
“是是,多谢太公救命之恩……”年轻男子又连忙作了几回揖,泪道,“若不是我今日多贪那几捆柴禾走迷了路,唉!”
“你家中的人很忧心你。”姜尚双眸冷然面无表情,说完后,便转过了身子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我亦忙不迭地便跟了上去,那卓家小伙亦是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下山的路便安生多了,羞藏了多时的月亮也被嫦娥放了出来,借着月光,事物便清楚多了,我吹灭了手中的灯火,跟在姜尚身后不紧不慢地朝山下的那个小村庄走去。
“姑娘——”
那卓家小伙唤着便到了我身旁。
“唔?”我淡淡应道。
“我叫卓于,不知姑娘芳名?”卓家小伙清秀的面容上浮着几朵诡异的红晕,直教我的心肝儿惊得抖了抖。
“……荆和。”
“哦,荆和,荆和姑娘……”他闻言腼腆一笑。
一路下山,倒是确然有几分无聊,是以,本仙姑觉着,还是同人聊聊天唠唠嗑借以派遣为好。
我望了望前头走着的高大白色身影,复又望了望身旁粗布短衣的清秀小伙,毫不犹豫地开了口。
“唔,卓于小哥啊,山中猛兽出没妖怪又多,你为何每日都要上山砍柴啊?”
“啊,”卓家小伙面色一红,挠了挠头,笑道,“砍了柴舀到集市上卖了,便换钱了啊,嘿嘿,我家三代都是靠这活计吃饭的。”
“活计?”我立时来了兴致,忽而想起了一事,便压低了声线问道,“唔,卓于小哥啊,你可晓得姜尚……咳咳,我是说姜太公,平日里的活计都是个甚啊?”
唔,那么穷,决计是个颇不赚钱的活计,我瘪了瘪嘴。
“哦,太公啊,”卓于一笑,将背上的箩筐往上提了提,又道,“他在集市上摆摊儿。”
我一惊,“摆摊儿?卖甚?”
“算命啊,”卓家小哥笑得很傻很憨厚,“荆和姑娘你才来我们这地儿,你是不晓得啊,太公可是城里出了名儿的姜半仙啊!”
“……”
我呛了呛。
接着默默地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抖了抖肩,复又抬头望了望前头那位清冷孤高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人物,最后便又想象了一番这位爷打着半仙的幡旗招摇撞骗的模样,生生抖了抖身子——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混乱了。
本仙姑,真真是老了。
“岁月如把杀猪刀”斯言,委实不欺我也。
石姬
☆、风波
本仙姑觉着自己身为一个好学而勤问的徒弟,但凡是有些不懂的,自然都是要请教请教师父的。
是以,当日深夜,我裹着被卷儿坐在木桌前,望着那位正在理床铺的姜尚某太公,很陈恳庄重地问道,“师父,听卓于小哥说,你是摆摊儿算命的?”
姜尚头也不回,手中慢条斯理地铺着床,道出的话语亦是很有几分淡然,“嗯。”
我伸长了脖子打望了一番,对他铺床的种种进行了一番细微的观察——
姜尚其人,他铺床的礀势动作,便像是他不是在铺床,而是在撒花一般,很有那么几分优雅耐看。见此情形,我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感叹,心道这凡人就是好,活上了七十岁就是个顶老的老人了,凡事也都淡然得很了,倒是如我这般做神仙的,活上了三万岁也算不得老人,唔,就算本仙姑算个老人,时至今日,历了那般多的劫那么深的伤,我亦是颇感愧怍,自己终究也没能混个真真正正的心如静水淡淡然然。
我思忖着便见姜尚铺好了床,遂又试探着问道,“唔,师父,我瞧你家中这样子……唔,这活计,生意怕是不大好做吧?”
“……”姜尚闻言仍是没将目光投向我,只举起桌上的半根蜡烛缓缓地朝内屋走去,口中说道,“明日里你便随我一道去摆摊儿。”
我心头一惊,喉头都有些发起了颤,“摆、摆摊儿?”
“唔,”他一手举着那短得可怜的蜡烛,一手护着那短得可怜的蜡烛,停了步子回眸淡淡地睨了我一眼,“凡界比不得仙姑的天上,没有吃饭不做事的道理。”
“……”
原本,本仙姑觉着自己可以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我可以不吃饭”的,只是,当姜尚微转了头朝我露出了半个侧脸时,我却委委实实是恍惚了心神,脑中骤然便没转了——
这人侧着脸的轮廓,侧着脸的鼻骨,侧着脸的双眸,甚至是眼中透着微冷的目光同那说话时的漠然冷肃,都是像极了一个人。
加之那人的嗓音同苍玄君的极像,我双眸微动,望着他,竟是有几分恍惚的错觉,便像是,我此时此刻,是在望着另一个人。
“……”我双眸微微眯了眯,心中一番思量,随即便冷了脸面沉了声儿,道,“那日,我说得不够清楚么?既是已无半分瓜葛,帝君你又何苦变作一个凡人欺我骗我。”
说罢,我细细地打望了一番姜尚,只见他面上未起一丝波澜,竟是连眼神也没得半分涟漪,只缓缓动了身子,转得面向了我,双眸漠然地朝我睨了过来。
“……”
“方才听你同同桌家兄弟说,唔,你是叫荆和?”姜尚缓缓道。
“……”我冷着眸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观望着斯人的面色,并未答他。
“你们神仙的做派风格姜某我一介凡夫自是不晓得的,不过……”他微微一顿,双眸定定地望着我,便像是一汪静水一般,又道,“仙姑你须得晓得,在凡界里,你这模样至多也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是当姜某我的孙子也小了些,更何况,你唤姜某我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