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姜尚手中端着那药碗,容色漠然地朝着小木门走去,“吱嘎”一声拉开了门闩。
“唔,阿婆有什么事么?”他背对着我,语调稍稍轻缓,问道。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位白发稍显凌乱的老婆婆,周身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一双满是皱纹的容颜上老泪纵横,看上去煞是可怜。
“姜太公啊,你可要救救我的孙儿啊,你要救救我的孙儿啊……”老婆婆泣不成声,捉住姜尚的素白衣袖便哭了起来。
“……”我骤然石化,手中的勺子“啪”的一声落入了粥中。
“你莫急,慢慢说。”
“我孙儿今日晨间上山砍柴便没回来过了,村里的人说他被山里的妖怪捉走了,太公,你可要救救他啊太公……”老婆婆哭道。
“你莫急,”姜尚微微一笑,安抚道,“这附近的山头我都是走遍了的,没什么妖怪,许是天色暗了些在山头里迷了路,我一会儿便去将他寻回来。”
阿婆口中连声道着谢,这才抹着泪珠儿离去,姜尚缓缓关上了门,待他转过身来时,已然又是一副漠然得很的神情。
“姜太公……”我黑着半张脸,讷讷道,“你这样子……也是太公?”
“……”姜尚冷然的双眸淡淡地瞄了我一眼,又道,“过了年我便是七十了,村里的人唤一声太公,怎了?”
“……”闻言,我的另半张脸也一并黑尽了,“七、七十?”
“自我二十七岁起,容颜便不曾老过了。”他淡淡的眸子望着我,又道,“你一个仙姑,却是连这都要讶上一讶么?”
“……”我抖了抖眉,纠结了良久,抬眼望着这位一身白衣的俏公子,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字一顿道,“师、父。”
“……”姜尚闻言,英气的眉宇微微蹙起,他望着我,思索了良久,道,“你一个仙姑,莫要乱拜师。”
“……女娲娘娘也托梦给我了的,说是遇见姜太公,便拜了做师父,传我道法仙术。”我面容恳切得不能再恳切地望着他,真诚道。
“……”
我私以为,姜尚心头必是极尊敬女娲娘娘的,是以,我这番鬼话一经说出,他竟也便信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抬起一双深眸睨了睨我已然搁在了床头上的还剩大半碗的白粥。
“吃好了?”
“嗯。”我颔首,心道这姜尚生得人模人样的,家徒四壁的委实是穷了些,下厨的手艺也委实是挫了些,一碗清粥不仅没几粒米,还有些难以下咽,真真让本上仙……唔,让本仙姑好生无语。
“唔,”闻言,姜尚颔首,将那黑乎乎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碗端着朝我走近,道,“你左脚脚踝上受了些小伤,来,把药上了,随后跟着为师上山去寻人。”
说罢,姜尚某公子便挑起一团黑乎乎的药泥朝我靠了过来。
“……”我望了望那药碗,咽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师父……徒儿决定再吃半碗。”
“……”姜尚双眉一挑,清冷的眸子睨着我,淡淡道,“不是吃好了?”
“呃,师父你有所不知,”我心中泪奔面上微笑着道,“徒儿的消化功能,委实极好。”
“……”
☆、石姬
今夜无月,我估摸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定是忘了将月亮放出来,山道上黑漆漆一片,倒颇有那么几分瘆人。
我面上一派地大定从容,端端庄庄地跟在前方那位白衣墨发的翩然公子身后,一步一步地顺着小道往小村后头的一座大山上走着。
姜尚斯人,他手中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然而,那油灯委实是挫,灯火灰暗得几近于无,灰暗得教我甚至有几分怀疑那油灯里头究竟有没有油,然而,那人脚下的步子却和着这益发幽暗的灯火紧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心头一阵无语,脚下亦是将迈步子的频率放快了些。
然而,令本仙姑更为几分理解不能的是——
姜尚某太公,脚下的步子竟是愈来愈快,加之他身量极长一双腿也极长,又是个山间蹦跶大的野娃,着实是教本仙姑这个平素里驾惯了祥云的女神仙有几分吃不消,很吃不消。
“我、我说……”我气喘吁吁,累得大汗淋漓,大口呼着气朝那位太公道,“姜尚,呃……师父,能不能走慢些……”
某太公头也不回,冷然道,“你一个仙姑,竟是走不动路的么?”
我一噎。
他缓缓续道,语气中甚有那么几分“大发慈悲”的调调,“救人如救火,你若委实跟不上为师,便随后跟上来,我沿途为你留些记号,你顺着记号便寻得见我。”
“……”我一滞,颇有几分无语,仍是黑着印堂挣扎着道,“唔,师父啊,这,恐怕不好吧……”
“为何?”
“呃……”
其实,我轩辕荆和身为一个雌的,委实是同当下某些奇异的审美标准不大相当。譬如说吧,现下里流行的美人,都是“小脸”,“小鼻”,“小手”,“小脚”……总之,便是什么都小,本仙姑虽说样子看得过去,可却着实没生得一张巴掌小脸同朱菱小鼻,加之我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上不少,自然也没得一双小手小脚,然而,唯有一点,本仙姑可说是聊可慰藉,终归是和“小”字儿美学沾上了点边边——
我是个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真“小胆”。
是以,我面上一派大定之色,淡定至极地朝着姜尚某太公的后脑勺,淡然地道了句,“唔,因为我怕黑。”
“……”姜尚闻言,脚下疾行的步子总算是停了下来,他冷着一张脸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望着我,凉凉道,“你一个仙姑,竟然怕黑?”
“师父所言差异,”我双手成拳朝他鞠了一躬,正经八百地道,“你如何能歧视仙姑,一个仙姑怎了?仙姑便不能怕黑了?”
“……”姜尚无视了我,只缓缓伸出了右手。
“……”
我蓦然一惊,望着眼前这个才见面不到几个时辰的男子,望着他朝我伸出的右手,望着他现今的这个动作,竟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便像是,他曾经也对本仙姑做过同一个动作一样。
这股子极其熟识滋味,熟悉得教我心头有些闷闷地生痛,刀斫一般,痛得着实是有些厉害。
我望着姜尚,有些晃神,脑中竟是疯魔了一般,想着他会不会也说一句,“过来。”
然而,姜尚到底不是那个人,他到底是没说上一句“过来”。
“怎么了?”他微微蹙眉,薄唇微启,道,“我拉着你走,快些。”
“……师父有所不知,”我将眸子从他脸上移开,淡淡地望着别处,别着脸沉着声线道,淡然道,“徒儿已然是成过婚嫁过人的,是以……”
“……”他微微挑眉,接着便顺手折下了一枝枯木,递给了我。
我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枝枯木,拽在了右手的掌心。
姜尚冷冽的双眸淡淡地望了我一眼,便握着枯木的另一端,旋过了身子继续朝前走去了。
事实上,在我轩辕荆和作为一个上仙的日子里,我是颇有那么些遗憾的。
譬如说,身为一个上仙,我不能鸡飞狗跳,不能不懂礼貌,不能不尊师重道,对此,本仙姑觉着自己当了三万多年的上仙,而今成了个小仙姑,平平心顺顺气,我亦是忍得过。
又譬如说,我当上仙的日子里,因着头衔高高家底厚实,往往是只有我施恩于人的份儿,没得别人赠我些恩德的,对此,本仙姑觉着自己便是把气儿顺得自己都过去了,我也着实是亏得大发了些,太大了些。
是以,我对自己有了个甚为高远的新要求——
在做小仙姑的日子里,我必定是要承上几份大恩的,且要大大方方地承,心安理得地承,不要脸不要命地承。
是以,当前方传来一阵男子的呼救声时,本仙姑表示,自己委实是雀跃了几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师父师父,有人在呼救!”我满眼的星光,扯了扯手中的枯木枝,朝着姜尚某太公的后脑勺说了句。
“吼得那么大声,”他旋过了身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莫非听不见。”
“……”
我讷讷地收了声,随后便见他朝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疾步走了过去,顺带将本仙姑老子我,也一并疾步拉走了。
他脚下的步子忒疾,本仙姑几近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险险地赶上了他,我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道,“师父,前方若是有危险怎么办?”
“……”他回头冷冷地瞄了我一眼,“没危险会有人喊救命么?”
“……”我一滞,又道,“我是说……万一遇上了厉害的妖物,你……”
其实,我私以为,自己的这层担忧是极有必要的,毕竟姜尚某太公只是个凡人,本仙姑便是再落魄了也好歹是个神仙,如何也不至于被妖物吃了吧,然而,我这师父可就说不一定了,没准儿今儿就嗝儿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是未知。
“……”姜尚闻言,只是回眸望了我一眼,便继续朝前走。
我一愣,被方才那记眼神震了震心神,清寒如冰,连带着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子难言的威压,真真是……真真是像极了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