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刚去世那几年,洛伦娜总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妈妈不应该把她生下来,也不应该把怀孕的事告诉父亲。她想象过如果妈妈离开罗齐尔家一个人养大自己。无论什么样,都比现实更美好。
那时妈妈的卧室里是静悄悄的洪流,灰蓝色的阴影压在窗框上。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妈妈的病叫她没有了魔法,这个事实总是让洛伦娜一阵腿软,她害怕妈妈死掉,更害怕失去魔法的可能。妈妈会用带着眼泪的目光看着她。洛,我的洛,我的宝贝。她衔着泪水泡过的声音呼唤她,一道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那时父母早就分开住,父亲在他的卧室里和他的新欢玩乐,洛伦娜就会溜进妈妈的卧室,她坐在妈妈的床上,看自己穿睡衣的身影被黯淡的昏黄台灯拖长 。妈妈的睫毛下是难以看清的双眼,洛伦娜钻进她怀里,她自己的影子变成一只小狗的形状,窝在妈妈身边。“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妈妈说,“不要害怕,宝贝。你愿意为了妈妈活下去吗?”
洛伦娜睁开眼睛,她抬起手,把怀里的相框静静放回原处。
“妈妈,一想到你,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勇气。”她低声说。
七点之前的罗齐尔庄园安静而阴冷,美国客人一推开客房的门,就看见了罗齐尔小姐站在走廊上微笑。
洛伦娜今天穿得很精神。她梳了个高发髻,画了淡妆,穿着珍珠母一般灰白色的丝绸衬衫、西裤和一双龙皮长靴,外面罩着一件猩红色有暗红色滚边的斗篷。“早上好,你醒得真早。”她说,“想要现在就走还是用过早饭再走?”
“前者,谢谢。”客人连忙说。
“果然如此。那么请跟我来。”洛伦娜说。
坎布里亚天气阴沉,空气湿润。二人无言地下了楼,走出房子,玫瑰花香扑面而来。
“不必费心欣赏了,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看个够。”洛伦娜瞥了一眼客人,“这边来。”
他们已经快到了庄园的大门口,洛伦娜没有要留步的意思,她走出大门,和客人一起离开罗齐尔庄园,庄园在身后变成了一团难以看清的雾。
“好了,詹妮弗。”洛伦娜转向客人,“我们可以在这聊聊。你随时可以幻影移形,我并不会觉得意外。”
“你为什么叫我詹妮弗?”客人问。
“或许只是我在这方面比较敏锐。”洛伦娜说,“目前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这点。”
她的客人——詹妮弗·布鲁克斯——叹了口气,用这张美国男人的脸笑了笑。
“安东尼奥是你杀的?”她问。
“不是我,我可以发誓。”洛伦娜说。
“那他的心脏是你取走的?”
洛伦娜勾起嘴角,没有回答。血缘让她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我们比我想象得更像。”洛伦娜说,她笑起来,有点欣慰,又有点不自然。
“你也比我想象得更好。”詹妮弗叹了口气,说。
“你是怎么找到安东尼奥的?”洛伦娜问。
“美国巫师的文化里,血缘相近的人之间是有互相的吸引力的。”詹妮弗说,“我对这个有点迷信。印第安女巫能靠一滴血指引近亲的方向,我在安东尼奥来美国旅行时发现了他。”
“今年一月的学校交换活动,对吧?他去了华盛顿。”洛伦娜说,“你和他说话了吗?”
“我……没有。”詹妮弗说,“我只是远远看了他,我怕把他也拉下水。”
洛伦娜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她鲜艳的猩红色长袍被风吹动,像是被泼洒的鲜血。
“可惜。”她说。
詹妮弗垂下眼。她们两个都知道可惜的是什么——他没有被拉下水,却还是遭遇不测,死在他人手上。可惜年轻的生命的逝去,可惜一位亲人的悲惨遭遇,可惜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掉出棋盘。
“你昨天的提议,我认真考虑过。”詹妮弗打破沉默,“我觉得我们可以很好地合作。”
“我猜到你肯定会同意的。”洛伦娜笑了,随后她顿了顿,问道,“你胳膊上真的留疤了?”
“真的。”詹妮弗说。
“父亲会发现的。”洛伦娜说,“你想过怎么应对吗?”
“你或许也会猜到,如果不是因为这条疤,我也不会来求助于你们了。”詹妮弗说。
洛伦娜看了看詹妮弗——她行事的美国作风,是洛伦娜不会采取却能理解的措施。
“你可以考虑和他离婚。”洛伦娜说,“既然你们是在拉斯维加斯结的婚,全世界没几个人知道。这样你就能离开是非之地……我的意思是,至少你能安全。”
她凝视着詹妮弗的脸。靠复方汤剂变成的虚假的面具底下,洛伦娜不知道她原本的脸究竟长成什么模样,不过肯定是美貌动人的,做出的表情却是一个极无奈的苦笑。
“我已经无法抽身了。”詹妮弗说。
“我不能理解你的执念,詹妮弗。”洛伦娜说。
“越靠近他,我越意识到自己必须除掉他。”詹妮弗说,“一开始我只是想要报复他抛弃我和我妈……可是他实在太荒唐。我并不是很善良的巫师,我也会黑魔法。等我知道罗齐尔家的血缘誓言时已经……晚了。
“我如今无法抽身了。”
洛伦娜看着她,那感觉就像是看着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发现自己轻易就能做到和詹妮弗共情,她走到詹妮弗面前,伸出手臂,给了她姐姐一个拥抱。
“不要害怕,詹妮弗。”她说,“我们可以一起毁了他。”
这个拥抱很短暂,她松开手退开一步时,詹妮弗惊讶又感动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她们就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姐妹。
“谢谢你,洛伦娜。”詹妮弗说,“我会把他带回这里的,等我的猫头鹰吧。”
“我会耐心等待的。”洛伦娜说,“祝你好运。”
☆、26. 满足 让凯厄斯吃点好的吧
chapter26
八点不到,一阵敲门声就响起在客房门上。
凯厄斯打开门,有点意外地发现站在外面的是罗齐尔家的女管家。她正拘谨地看着他,“卡萨迪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她说。
“或许洛伦娜没有告诉你,早餐不必叫我。”
“正是洛伦娜小姐叫我来的。”她说。
凯厄斯扬了扬眉毛。他知道洛伦娜今早离开了,那个詹妮弗·布鲁克斯和她一起离开的;他也知道女管家是洛伦娜的人。他猜到了些许可能性——他略一颔首,“请从这边走,先生。”女管家说。
凯厄斯跟着她穿过长廊,看到外面天色阴暗。他们下了楼,穿过高大明亮的大厅,清凉的穿堂风带来玫瑰花的气息,随即转过另一边,眼前便出现了一幅十分诙谐的画面。
这是一个布置奢华的餐厅,最中央是黑色的长桌,主位后面是空荡荡的壁炉,壁炉上方挂着一面明亮的镜子。落地窗都开着,深蓝色的窗帘在风中微微摇荡。长桌右手边第一个座位是拉开的,奈杰勒斯·罗齐尔站在椅子后面,手里捏着份报纸,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份早餐,可是看起来他并没有动它的意思。他穿着件款式简单的长袍,看他的脸色,就好像是妄图行骗却被人反过来坑了一笔似的,一种尴尬、纠结和难以表达的愤怒出现在他脸上。如果作为一场喜剧的主要演员,他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缺了。
凯厄斯一进门,奈杰勒斯就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摆出一副客气的样子上前迎接他。
“早安,卡萨迪先生。”奈杰勒斯打量着客人,“我这就叫他们把您的早餐端来。请坐吧。”
凯厄斯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奈杰勒斯把报纸扔到他的早餐旁边,凯厄斯瞥了它一眼:展开的那一版是沙菲克家的结婚启事。
“你看起来似乎不很愉快,罗齐尔先生。”凯厄斯说,他冷眼观察着奈杰勒斯。
奈杰勒斯正在抬起手看手表,闻言一愣,有点疑惑地看向他的客人,随即这点疑惑变成了意味深长。
“我只是不舍我姐姐出嫁而已。”他公事公办地说,“因此,我原本想在早餐时和她聊聊,可惜她一大早就出门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个虚伪的笑容出现在他嘴角,“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凯厄斯很难不去注意到:奈杰勒斯的下半张脸和洛伦娜十分相似,他们姐弟俩的耳朵的轮廓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把奈杰勒斯的一头黑发变成金色、把他的眉毛形状变成弯的、眼睛变成绿色,眼眶更圆,鼻子更尖,那么几乎就是一个男性的洛伦娜了。奈杰勒斯张口说话时,他嘴的动作和他姐姐一样,连他们算计时的微表情都那么接近。
“为什么这么问?”凯厄斯反问他。
“我以为你和洛伦娜很亲密,并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是吗?”奈杰勒斯没有正面回答,“所以,我当然会问你。”
“……你和她很像。”凯厄斯说着,对他一笑。这个微笑没有温度,反倒是比一个阴冷的注视更具威慑力。
两个罗齐尔虽然容貌相似,可是气味相差甚远。奈杰勒斯的味道闻起来平平无奇,自然不可能和他的歌者的血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