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衣忙道:“姑娘放心,我都知道。今儿我必会好好嘱咐她们两个,让她们也都记住。”
说话间,菊影两个端了水来,檀衣便亲自服侍宁安华梳洗。
她找出一盒颜色淡些的粉,先将宁安华面上的红晕都盖住,再拿小剪子细细削下少许眉笔捻了,和了平常用的粉,分轻重点在宁安华眼下和眼尾。如此一修饰,把宁安华的容色遮去了五六分。再给她画眉点唇,看上去便是她为了遮去憔悴故意妆饰的。
宁安华又是真的一夜没睡,撑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眼角便沁出两滴泪。
正在此时,人报林黛玉来了。
她怕坏了妆容,忙对镜轻轻抹了泪:“玉儿快进来!”
林黛玉有日子没到东院来了。
昨天姑姑让她去找爹爹,她想了一路,都没猜出来姑姑和爹爹之间会有什么事。
但爹爹竟然,竟然告诉她……
她迈进堂屋,听见姑姑的声音,不禁抬头向里看。
然后就愣住了。
这屋子怎么……
迎出来的菊露见状笑道:“我们姑娘怕搬家的时候手忙脚乱,先叫我们把不要紧的用不着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姐儿快请。”
林黛玉张张嘴,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卧房走,一迈进去就扑到了宁安华怀里,眼泪跟着就往下掉:“姑姑!”
宁安华惊喜地发现,虽然她升级了,但黛玉起到的修炼加速效果丝毫没有减弱,竟然是等比例增长的。
可黛玉哭得这样,她忙把这些撇到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看黛玉身后跟着的是两个贾敏的丫头,她问:“你们姐儿这是从哪儿来的?”
丫头们还未及说话,林黛玉在宁安华怀里哽咽:“我就从屋子里过来的。姑姑……”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爹爹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宁安华看了檀衣一眼,檀衣便将丫头们都带了出去。
她摸着黛玉小小的发髻,柔声说:“别哭了,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
林黛玉边哭边摇头:“我想了一夜,这样姑姑也太委屈了。姑姑,我去和我娘说,我不要你嫁给爹,娘不会怪你的。”
宁安华……愣住了。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里,宁安硕在林如海处晨读已毕,正等小厮们摆饭,忽然瞥见他的一个小厮名叫扫月的,正在外间冒头,挤眉弄眼,他忙侧身,挡住林如海向外看的角度:“表哥,我出去走走。”
林如海略一摆手:“去罢。”
宁安硕恭敬一礼,慢慢退出去,把扫月捉到外头墙根底下,问:“你昨儿不是说肚子疼,告假了?又来弄什么鬼?”
扫月苦着脸左看右看,看四下无人,方用手挡着,在他耳边悄悄说:“我的爷,我哪儿是肚子疼啊!我是昨儿听见一件大事,吓坏了,没敢出来见人。我一晚上都没睡着,思来想去,还是得把这事告诉爷知道才行!”
宁安硕皱了眉,虚踹他一脚:“有什么事快说!”
扫月一脸为难害怕,离宁安硕远了几寸,声音越发小了:“昨儿林家姐儿来找舅爷,我正好在后墙路过,听见屋里动静不太对,就细听了一听,竟然是舅爷在和姐儿说……”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立刻就往后跳了一步,斜着身子觑看宁安硕的脸色。
宁安硕也没空管他了。
他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烧到头顶,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他大踏步折回林如海房中,双目圆睁:“表哥,我有话想问你!”
第9章 交心与疏远
窗外亮起来了,天空由深蓝转为碧蓝,却因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轻薄的雾气。
鸟鸣声声清脆,窗内,窝在宁安华怀里的黛玉却竭力压住哭声,小声而认真地说:“我知道娘是为了我,那我去说不想让姑姑嫁给爹,娘一定不会怪我,也不会怪姑姑和爹爹了。”
宁安华心中对林黛玉的欣慰、愧疚、怜惜和她的欲望、私心斗争了许久,终于分出高下:“玉儿,你娘确实一心都是你,但我答应这件事,并不全是为了你和你娘。”
她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这么坦诚过了,虽然说的仍然不全是实话:“若说我不觉得给人做继室续弦委屈,不觉得你父亲与我年龄不般配,那是假话。可我想了几个月,除开这两点外,答应你母亲对我也有好处。”
林黛玉抬头,噙泪看着宁安华,大有她的话说服不了她,她就会立刻去贾敏灵前把此事作废之意。
宁安华笑道:“世间女儿大多一样,不管在家里怎么千娇万宠,嫁到别人家里难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公婆丈夫,没有好日子过。但你父亲与我毕竟是兄妹,大家相识多年,彼此脾性都知道,他总会善待于我,将来的日子再不好也有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黛玉却说:“可若没有此事,等过了今年,爹爹也定会给姑姑择一个好人家。姑姑在别家受了委屈,爹爹也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给姑姑出头撑腰的。再过几年,小叔叔考了功名,更不会叫人欺负了姑姑。”
宁安华感叹一笑。
这话她和檀衣她们都不能说,只有黛玉一个人能说。
原本的靠山成了未来丈夫,其中差别岂止一星半点。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黛玉,她只好再说:“硕儿和青儿都还小,硕儿总有你父亲,可青儿这个身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去了别人家,难道还能带着青儿?”
林黛玉忙说:“姑姑放心,我可以照顾小姑姑。”
宁安华笑了:“青儿只比你小一年两个月,连你自己还是孩子,还要人照顾呢。你的身子也没好全,一年少不了看大夫吃药。何况……”
林黛玉问:“何况什么?”
宁安华道:“何况……我看你父亲自己并无续娶之意。若我猜得不错,到时候你外祖母家来人接你,他怕你无人教养,只怕会送你去京中。”她笑问:“那时你还怎么帮我照顾青儿?”
林黛玉出生时,林如海已被外放出京,是以她一向只听得母亲说外祖家中如何,却还未亲眼见过贾家任何一人。
但即便是见过,小姑姑是宁家姑娘,她是林家女儿,她去外祖家已是给人家添麻烦了,怎么可能还带上小姑姑一起去?
林黛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姑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只管告诉我。便是姑姑放不下小姑姑,咱们总能想出别的办法。”
宁安华给她擦了泪,笑道:“好,玉儿的话我记着。”
一时檀袖领了宁安青过来,林黛玉也重洗了脸,三人正好在一处吃早饭。
而前院书房里,林如海一看宁安硕的模样,便明白他是知道了什么。
宁安硕从来对林如海都是极恭敬的,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几次,更别说这样发火质问了,小厮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都吓得够呛。
他们慌着摆好两副碗筷,觑着两位主子的神色,忙悄悄退了出去。有机灵的聚在一起商量,是不是回给表姑娘来劝劝,还有两个宁安硕的小厮,知道是因扫月引起,都赶出去找他问。谁知扫月早跑没影儿了。
屋内,林如海神色未变。
其实他早就猜测过安硕知道此事后的反应,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大妹妹在安硕心里的分量。
他没在意宁安硕的失礼之处,反而站起来,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怒时不言。喝了茶再说话。”
宁安硕深吸一口气,接过这盏茶,看一眼林如海,仰脖几口喝干,觉得还不够,又连着喝了三四碗,才勉强觉得能不太伤人地说话了。
他站回林如海面前,肚子里有一万句想问的话。
但不知是一肚子的茶堵得他问不出来,还是窗外微凉的风吹得他清醒了,他静静看了林如海半刻钟,最终一句也没问。
他只说:“表哥,这三年你待我如何,我心里时刻记得。我也一向敬你如师如父。但我只有一个姐姐。姐姐从小像母亲一样拉扯我和妹妹长大,只恨我……”
宁安硕盯着林如海:“如果姐姐受了半点委屈,我宁愿不再受表哥教导,也要把姐姐接出来。宁家只剩下我们三个,就算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家里养姐姐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林如海一直沉默着,直到他说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像平常一样落座用饭。
外头小厮们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大吵大闹的声音,商议了半日,便没去找表姑娘,也没叫管家们知道。他们因担心,悄悄往屋里一看,见老爷和大爷已经吃上饭了,便忙进来服侍着。
饭毕,宁安硕道:“表哥,我今日有事出门,不能去上学了。”
林如海道:“去和先生请个假。”
宁安硕一礼告退,迈出屋门,立刻有两三个小厮围上来,簇拥着他避开林府的人,低声说:“扫月不知和大爷说了什么,早跑了。大爷要教训他,我们这就把他找来!”
他脚步不停,从荷包里拿出个银锞子,在手上掂了掂,随便抛给一个:“去找他,说我赏他的。让他这两天跟着白三叔和我出门,别招了这里人的眼。再去找白三叔,就说我定了,让他找姐姐拿账上的钱,在角门等我。后街那院子太小了,委屈了姐姐和青儿,就买二里外三进带花园的那处宅子,这几日快找工匠把各处屋子都修葺修葺,预备随时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