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宁安华教过她的“深深吸气再长长吐气”的方法,把害怕赶跑,说:“只要姐姐教我,我一定能学会。下次我不用人救,自己就知道怎么办了。”
安抚好了宁安青,宁安华让檀衣留下守着,把能说的都说给她听,又命紧闭院门,不许人进出,自己则带着平复好的菊露和另外两个小丫头,从容往前院书房过去。
林如海书房院门处守着的两个小厮远远看见表姑娘带人过来,一时吓得话都忘了怎么说了。
这两个你推我,我扯你,终于定好了一个去里头报信,另一个胆战心惊等在原地,看表姑娘行得近了,赶紧出去赔笑请安问好:“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宁安华没说话。
菊露冷笑道:“姑娘要搬走了,承舅爷舅奶奶这几年的照顾,当然要来亲自辞别,才是大家全了礼数。不然,倒像是贵府上撵了我们走似的。”
那小厮满脸通红,不敢再说,只能更加弯下腰低头,把宁安华一行请进去。
此时宁安华却开了口:“这事不是你做的,怨不着你。我问你几句,你照实说,你们老爷几时回来的?”
小厮停了一下,才说:“老爷和琏二爷才祭拜了太太回来,就、就看见檀袖姐姐在院子里等着了……就和姑娘是前后脚。”
宁安华又问:“安硕不在?”
小厮忙道:“硕大爷和琏二爷见过,就带白三叔出门了。”
宁安华最后问:“你们姐儿呢?”
小厮道:“姐儿伤心撑不住,已经先回去了。”
宁安华看菊露一眼,菊露从袖子里拿出五钱银子,悄悄塞到小厮手心里。
离正房越近,屋内檀袖的哭声和菊影平静的陈述声就越清晰。
菊露打帘子,宁安华迈步进去,先看见靠墙跪着两个被捆好的婆子,然后是檀袖菊影,跟着便瞧见一个影子“咻”地躲在了林如海后面。
宁安华垂下眼帘:“表哥。”
檀袖和菊影都止住声音,叫声“姑娘”,便退到一旁垂手低头。
林如海本是一脸怒意,少见地冷了眉目,见了宁安华全转为愧悔,忙从案后绕出来:“今日之事我必会给大妹妹一个交代。”
他这一出来,露出了身后一个一脸尴尬的青年公子,只得也出来行礼:“晚辈贾琏,见过宁家姑母。”
宁安华先看贾琏,见他果然是个俊俏公子,生得虽然不如林如海,也算一等的美男子了,就是眉梢眼角有几分轻浮浪荡之意,和她想象中差别不大。
她客客气气地请贾琏起来:“我们姊妹大惊小怪,让世侄看笑话了。”
贾琏早被宁安华容貌摄住,不敢直视,又已经得知那两个作乱的婆子其中一个是贾家出身,心内自虚了八分。
现听了这话,他无话可答,只好牛唇不对马嘴,说些别的:“还未谢过宁姑母替家姑操办丧仪。”
宁安华道:“表哥表嫂待我如亲兄亲姐一般,表嫂今登仙界,于情于理,我都该替表嫂完了身后事,才是我们好了一场。世侄不必多礼,也不用称谢。”
言下之意,她替贾敏操办丧事与贾家无关,轮不着贾琏谢她。
她转向林如海:“我是来向表哥辞别的。安硕大约已经和表哥说了,房舍齐备,我们这两日就搬出去了。”
林如海尚没怎么,贾琏先提了一口气。
他这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十分明显,林如海不由皱眉问他:“琏儿有什么话要说?”
贾琏待要说没事,老太太交给他的事和凤丫头的千叮咛万嘱咐犹在耳边,支吾了半日,只得说:“姑父,你知道,我是快马来的,凤……王氏还得几天才能到,这若是宁姑母搬走了,王氏该怎么住呢?”
第11章 见招拆招
贾琏吞吞吐吐却字句清晰的话音落下,从林如海、宁安华到檀衣、菊影,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但不同于林如海的不解、愤怒,也不同于檀衣菊影的震惊、恼恨,宁安华心中对贾琏的印象跌到谷底之余,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虽然原书有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甚至全然忘记了,但得益于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林黛玉进贾府这一节她还能回忆个大概,尤其记得王熙凤的名台词:“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所以原本林黛玉进贾府之前,必定没有见过王熙凤。
根据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让家中的当家爷们,同时也是爵位继承人的嫡长孙,不远千里来接一个年才六岁的外孙女回去,已经是超乎寻常的重视,甚至隐约含着对林家的逼迫和冒犯之意了。而因为封建礼教和路上不便等种种因素,女眷出远门更是一件大事。
荣国府出动爵位继承人两口子,就为了接林黛玉?
这话去年的青儿都不信。
那么,如果只是为了维系贾家和林家的关系,确认林如海和贾家是否还会在同一条船上,派贾琏过来已经足够。就算是为了照顾林黛玉,难道贾家还找不出几个可靠的嬷嬷?
非要在贾敏已经去世,林家目前没有女主人,不方便接待王熙凤的情况下,让她也一并过来……
贾家是想代表原配娘家考察一下“林如海未来续弦”,还是来确认一下林如海对他未来续弦的重视程度?
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从贾琏问出这句话开始,贾家就冒犯到了宁安华。
但同时,这更是对林如海的极大不尊重。
宁安华又不止“林如海未来续弦”这一个身份。
贾家是林家的姻亲,宁家也是林家的姻亲,还和林如海有实在的血缘。
贾家和林家在官场上互为助益,在这方面宁家逊色许多。可谁让宁安华替贾敏管了这么久的家事,一向照顾她们母女尽心,她这“未来续弦”的身份还是贾敏病重时强求她答应的呢?
宁家现在还是林家的客人。
看林如海已经气得面色发白,宁安华知道这气不用她自己出了。
饶是林如海在官场中十余年,见过的各色人等数不胜数,奇闻异事也听得多了,涵养到家,此时看向贾琏的眼中也没了对妻家晚辈的温和,冷冷发问:“琏儿,侄媳妇过来住在何处,与你宁家姑母何干?我看你这些年读书是把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喝命:“还不快给你宁姑母赔罪!”
安华与他实乃清清白白,留在林家帮忙也只是应他所求,怎容别人如此臆想中伤!
贾琏不意林如海发这么大的火,愣在原地。
他印象中的林姑父还停留在十年前。
那时候他和珠大哥一起上学,林姑父一月来一两次荣国府,见了他们总要考问几句。珠大哥一心读书,天分也高,对林姑父留下的功课总是尽力完成。他父亲不似二叔管珠大哥那样管他,他有时连先生留的功课都懒得做,林姑父对他们一向温和,他五次里有三次不做,林姑父也不怎么样。
时日一长,他甚至连敷衍林姑父的借口都不找了。林姑父也不再给他布置什么,和先生一样,把心思都花在珠大哥身上。
如今十年过去,林姑父官居三品,风采依旧,气势却更上了一层楼。对他也不似小时宽和。
也或许这才是林姑父的本来面貌?
贾琏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走神了几瞬,看林如海越发盛怒,不敢再拖延,忙对宁安华低下头,一揖道:“是侄儿一时糊涂,失了礼数,还望宁姑母大人大量,就饶了侄儿罢!”
他这赔礼前半段正经,后半段敷衍中挖了个坑,末一句还有一丝轻佻,礼倒是行得不错。
宁安华微微挑眉:“只要世侄是无心之失,没有什么饶不饶的。世侄请起罢。”
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知道这位宁家姑母不是好脾气的,又有林姑父在一旁,贾琏不敢再说什么了,直起身又老老实实和林如海赔罪:“姑父,侄儿知错了。”
林如海早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中更添失望。
他叹道:“你幼时虽懒惰,心还纯净。如今你长大成人,成亲当家理事,尚不数年,人竟已浊了。”
珠儿不幸没了,琏儿只怕已是贾家玉字辈最能拿得出手的了,还这般短视浅薄,便知如今的贾家到底是个什么风气。
贾琏不敢起身,也不敢答话,只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林如海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位先生,是前科的进士,曾任大如州知府,如今你宁家两位表叔表姑和你表妹都在跟他读书。左右你无别事,从今日起,也每日过去上学罢!你此番读书,以修身为要,我时时要问你,你可仔细!你姑母在天之灵,见了你勤学苦读,一心上进,也能安慰些。”
贾琏目瞪口呆!
他也算从四五岁起寒窗十载过来的,可自打珠大哥病重没了,他又娶亲,已足有二三年没翻过书了。看林姑父重视宁世叔的样子,便知宁世叔于读书一道当不逊色于珠大哥。若他真重新去上学,连小他十岁的宁世叔都不如,岂不是丢大了贾家的人?
况且这一上学,早起五更,三更方睡,天天被拘在这里,他、他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游览江南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