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然后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了此事。
朝臣的观点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拒不迁都,将其斥为谬谈,坚持要重建雒阳;另一类则大加赞同,已经开始讨论起了新都城的选址。
两方人马吵得不亦乐乎,大有在这荒郊野岭上演一场朝廷论辩的架势。
张晗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用一种饶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贾诩,她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有些惊喜。
贾诩发觉之后,朝她躬身作了一揖,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了头,恍若没脾气的雕塑人。
这样的议题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
张晗瞥了瞥刘协在寒风中越发难看的脸色,贴心地将话题引开,然后将众人带到早先便准备好的住所。
安置好天子之后,张晗并不能立马休息,因为她又迎来了特地前来述职的贾诩。
“……遵照天子旨意,诩已将李傕郭汜于三军之前斩首。至于张济,诩已将他招降,以安抚西凉俘虏。”
“这是整理出来的俘虏名册,请主公过目。”贾诩双手将竹简奉上。
张晗双手接过,并未立马翻看。但她就算不翻也知道,依贾诩那谨慎的性子,她托刘平转交的那枚印信一定也在这堆竹简之中。
“辛苦文和与正则几番操劳了。”
“主公言重。”
“奔波了这么久,文和且去休憩吧,手上的事务不急,可以先放一放。”
贾诩谢过张晗的关怀之后,就要行礼告退。
“文和且住。”刚刚还让他早点回去休息的主公,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他回首转身,脸上却没什么意外的神色,静静地看着张晗说道:“主公有何事要吩咐在下?”
张晗会心一笑,“近来天冷,记得多加衣物。”
她在贾诩略微怔楞的神情中拱手一礼,“多谢文和为我费心。”
贾诩还礼,趋步退出营帐。
“真是被郭奉孝带坏了……”待贾诩出了营帐之后,张晗自顾自地嘟囔起来。
她叫住贾诩,本来是想问问今日那个最先提议迁都的言官,是不是他提前安排的?
毕竟这个时间太巧了,简直就是恰到好处,肯定有自己人提前安排。
然而她又很快地意识到:贾诩是不可能向自己承认的。自己怎么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一向谨守界限的文和都主动为你干活了,你竟然还想故意拆穿他,看他窘迫的样子。
你简直比郭嘉还要恶劣!
张晗默默地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然后开始暗搓搓地计划——该怎么样才能让文和主动干更多的活呢?
*
还没等那些朝臣决定好要不要迁都,西部和东部的大军就分别出现了一支军队。
西部是凉州的马腾与韩遂,二人合兵向雒阳方向而来;东部则是兖州曹操,率了自己的大军前来。
二人打出的旗号都是勤王救驾。
这口号一点儿也没错,然而在张晗击败李傕郭汜之后,他们还打出这样的旗号,并且率军向雒阳进发。
那么他们是何居心就不言而喻了。
“张将军有何看法?”天子正焦急地询问退敌之策。
张晗停止了对曹操、马腾等人的腹诽,行礼答道:“启禀陛下,马腾韩遂狼子野心,已经割据凉州许久,绝不可相信。而兖州曹孟德却始终以汉臣自居,每每以匡扶汉室为己任。”
“不如联合曹操,以共抗马腾韩遂。”刘协颔首应允,“卿言之有理。朕立刻着人拟旨,令曹操与卿共抗凉州叛逆。”
张晗忽然下拜,肃然道:“陛下安危不容有失,臣请陛下迁都晋阳。”
司空杨彪目光如炬地看过来,却到底没有出言劝谏。这位并州牧,在如今看来,已经是朝廷最好的选择了。
刘协略带欣喜的声音传到了帐馁每个人的耳中。
“准。”
第50章
“……望曹将军能不负陛下信重,早日奉旨讨贼。”
杨彪面不改色地宣读完了旨意,然后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场中诡异的局势一样,泰然自若地将手中的卷轴交到曹操手中。
低垂的额头掩住了曹操的眼神,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将军莫非想抗旨乎?”杨彪微微拔高了声音,朗声道。
此言一出,场中的气氛更显凝滞,曹操的从弟曹洪甚至已经亮出了佩剑。
似乎只要曹操一声令下,这位来自朝廷的不速之客就会被斩于剑下。
值此四面楚歌之际,杨彪却依旧不改其色。他微微抬眸,轻蔑地瞥了一眼曹洪,眼神中尽是讥诮之色。
竟是丝毫没将这威吓放在心上。
跪于曹操身后的戏志才暗叹:杨文先这样的海内名臣,到底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气节的。
眼看着场上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前方的曹操却还默不作声,戏志才只好无奈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眼底的不甘一闪而过,曹操蓦地松开了死死攥紧的拳头,双手接过杨彪递到眼前的圣旨。
“臣必定忠勤王事,不敢有所懈怠。”
话音刚落,曹操便自顾自地起了身,含笑道:“杨公奔波许久,不如到军中稍作歇息,再行启程。”
杨彪还未来得及作答,曹操又声色俱厉地命曹洪向其致歉。
“舍弟鲁莽,还望杨公切勿怪罪。”
杨彪既没趁机指责,也没故作大度,摆出谅解之态。他在众人不一的神色中,温和有礼地拱了拱手,“时间门紧迫,彪不敢在此耽搁,还望曹将军勿要违背自己的诺言才好。”
曹操不以为忤,满脸遗憾地和杨彪客套一番,又依照礼节派了部下前去送行。
待杨彪走后,曹操脸上的轻松之色一扫而空,怅然叹道:“终究是慢了一步。”
戏志才没管自家主公的嘀咕,行礼道:“主公只要奉旨而行,日后便是大汉名正言顺的兖州牧。”
当然,若是曹操抗旨不遵,想必不出一月,他的逆贼之名就会广播海内。袁术之流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借口,能直接扬起“讨伐叛逆”的旗帜,出兵侵吞曹操的地盘。
“这是阳谋啊。”曹操的语气中既有不甘,也有遗憾。
忽而,他目光一转,恨恨地说道:“不如直接将杨彪截杀在途中,再嫁祸于周围的山匪?”
传旨的使者都死了,那只要他自己不说,谁又知道他有没有接到天子的旨意呢?
如此,就算此行没有夺得天子这张王牌,他也不用费心费力地当冤大头,去帮那张晗剿灭凉州叛逆。
戏志才和程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主公现在怕是气昏了头。
戏志才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了头,不愿意回答曹操这个问题。
等主公冷静下来之后,自然便会知道他的馊主意有多不靠谱,何必多费口舌?
程立看了看自己那消极怠工的同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上前劝道:“主公,杨司空出身弘农杨氏,又在朝廷中身居高位,是誉满天下的名士。”
“若他在此时出了差错,恐怕我们日后就要面对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了。况且,若是您背上了诛杀名士的恶名,日后再想招揽人才,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还往主公三思而后行。”
曹操并未作答。
见状,程立还欲再劝,却被戏志才偷偷扯住了衣袖。
程立不明就里地看向他。
戏志才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朝曹操不怎么走心地拱了拱手,“军中事务繁多,恕我等先行告退。”
说完,便拉着程立出了营帐。
“志才为何要拦我?”
戏志才潇洒一笑,“仲德,主公是聪明人,自会明白其中利害。你若苦劝,反而不妙。”
程立面色稍缓,但犹有不满之色。
戏志才也不恼怒,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仲德勿忧,待会儿主公自己下了台阶之后,自然就会向我等传达军令。”
程立将信将疑地瞪他一眼,最终还是和他回了一同处理事务的营帐。
一个时辰后,传令官果然如期而至,“将军有令,明日奉旨北行,望二位军师早做准备。”
程立与戏志才躬身作揖,“唯。”
“方才多谢志才提醒了。”待传令官离开,程立便向戏志才行礼道谢。
他虽刚直,却也不是蠢人,过了这么久,自然想明白了其中原委。戏志才刚刚拉着他,是不想他因劝谏而与曹操生了嫌隙。
“无妨。”戏志才眉梢一挑,莞然微笑道。
程立看着笑逐颜开的戏志才,不解地问道:“志才看起来似乎很是高兴?”
戏志才点头,“是啊。”“某要与一位同郡好友重逢了。”
*
张晗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天子,自然不会让刘协有任何闪失,所以早早地就派刘平将天子护送回了并州。
如今刘平已然回来复命了,“陛下及百官的车驾皆已经进入了上党境内。”
“可是文远前来接应?”
“正是。平将主公的书信也一并托付给了张将军。”
张晗心里那根绷紧的弦顿时松了三分,眉眼弯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