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在对王家的处置上,张晗自认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只是抄没了王家的全部家产,把那些有罪之人按律处置。而那些没有主动作恶的人,她都直接或间接地赦免了,最多也就是罚成年者三年劳役。
她不是不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留后患,但她权衡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滥杀无辜。
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前世生活留下的印记。
*
处置王家时空出了许多职位,郭礼辞官又空出了一个高级职位。
张晗望着这些空荡荡的职位,真是越来越头疼。到底该上哪儿去找人才呢?
“将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啊?”蔡琰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张晗思索片刻,还是没想起昭姬暗示的人是谁,不解地问道:“什么人?我难道忘了什么人吗?”
蔡琰微微一笑,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那位有幸入住您帅帐的郎君呀。”
“难道您这么快就想做负心人了吗?”
张晗瞥她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的昭姬姐姐,你可好好说话吧。要是让我阿母听见你这话,指不定又要来催婚了。”
蔡琰笑得越发开心,“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伯母,要好好为将军留意身边的青年才俊啊。”
张晗对蔡琰露出了一个十分和善的笑,“昭姬竟然这么清闲,那便将我的公文也批一下吧!”
“多谢昭姬啦!”
蔡琰目瞪口呆,再一次对张晗的操作叹为观止。
张晗哈哈大笑,转身就骑马找上了蔡琰口中的那位郭郎君。
事情太多,要不是昭姬提醒,她可能真的要将这位郭郎君忘在脑后了。
带上侍从备好的礼物,张晗满怀期待地准备敲开郭郎君的门。
可还没等她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作书童打扮的少年人困惑地挠挠头,嘟囔道:“真是奇怪,怎么今日真给郎君猜准了?”
“以前不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吗……”
张晗一时没想明白这是什么场面,试探性地问道:“在下张晗,特意来拜访郭郎君。不知你家主君可在?”
书童如梦初醒地对张晗并袖一礼,“使君请进,我家郎君已在内等候您许久了。”
第32章
张晗甫一踏入庭院中,就看见了一袭青衫的郭嘉。
他此时并未戴冠,如瀑般的长发歪歪斜斜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脸庞。
听到脚步声后,他抬眸一笑,伸手指向对面的席位,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不束发,也不正坐,如此随意地就出来会客,这人还真是……合自己的胃口啊。
天知道她当年被阿母板正规矩的时候心里有多烦!
张晗回之一笑,饶有兴味地入了座,然后反客为主地问道:“阁下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
郭嘉微微挑眉,对她如此直率的开场白有些意外。
他提起案上的酒壶为她斟了一杯酒,却没有正面回答张晗的问题,悠悠然地说道:“在下郭嘉,表字奉孝。将军可直接称呼嘉的表字。”
张晗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奉孝在晋阳城观望了这么久,可还对我的表现满意?”
还真是坦率啊,就差没有明着问自己愿不愿意追随她了。她与旁人相处时,也是这样开门见山,不绕半点弯子吗?
郭嘉被这记直球打得有些懵了,思索片刻后,笑着道:“示之以弱而趁之以强[1]。将军好手腕,既除去了心腹大患,又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并没有刻意地吹捧或是奉承,郭嘉确实觉得张晗的手段很高明。晋阳王氏在并州盘踞已久,拥有极大的权势。
若是轻敌大意,不但不能将其铲除,甚至可能会引起各大世家的反扑,从而威胁自身。
张晗在此事中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与毅力,既放得下架子去迎合敌人,也有足够的魄力施以雷霆一击。
不失为一个睿智的英主。
张晗并没有因为受到赞扬而喜悦,她看着眉眼含笑的郭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所在,“奉孝却还是有所顾虑。”
若是真觉得自己这么好,那他在晋阳待了这么久,为什么却没有来投奔自己?
“嘉有一问,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解答?”
“奉孝请讲。”
“天无一日,土无一王,家无一主,尊无一上[2]。”
“与此同理,一个利益集团也不能有两个权力核心。若是婚后将军的夫君想要借机揽权,您当如何?”
张晗冷嗤一声,毫不在意地与郭嘉谈起自己的问题,“情爱不过是闲人用来装点生活的饰物罢了,我无心于此。况且,就算日后我迫于形势与他人联姻,所谓的夫妻伦理也无法束缚我。”
她微微一顿,然后朗声道:“难不成奉孝认为我会囿于情爱,将手中的权势拱手让于他人?”
两人对视片刻,俱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倒是嘉狭隘了。”
张晗笑而不语,只是端起案上的酒觞微微一抿。
确实是甘醇的好酒。
不过,病中之人也能喝酒吗?
她忍不住瞥向对面的青年:秋水明眸,朱唇皓齿。一双眼睛如夜晚的星辰般明亮,看着倒比健康之人还要多三分神采。
可若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唇色偏淡,脸色也有些苍白。难怪在天气回暖之后,身上还披着厚厚的大氅了。
“病中之人,还是少喝些酒为妙。”
郭嘉倒酒的动作一僵,“权作待客之用罢了。”
都是狡辩。
我刚刚看你喝得可欢了,简直就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不过张晗若是再劝,难免有交浅言深之嫌,便不再纠缠,避重就轻地说道:“想来奉孝的好友一定很为你头疼。”
心里不以为意,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种种画面,其中最鲜明的便是文若皱着眉头劝他戒酒……
郭嘉打了个哈哈,将这个十分不利于己方的话题遮掩过去,“嘉观将军心有大志,却不知将军是想做霍光还是王莽?”
霍光竭诚尽节,忠心为国,始终不改初心地辅佐了三朝帝王,最后却落得个满族俱灭的下场。
王莽心怀叛逆,处心积虑地篡夺了大汉的政权,自己登基为帝。然而一朝势败,便被乱刃分尸,不得好死。
张晗当然不想成为其中任何一个人,是以她毫不犹豫地答:“都不想。”
“那将军可是有光武之心?”
新莽末年,海内分崩,天下大乱,光武帝刘秀以布衣之身起兵于河北,最终一统天下,重建汉朝。
但张晗可对重建汉朝没什么兴趣。若是一颗树木的根部已经腐朽不堪,那么不管它的枝叶看起来有多繁盛,它都无法再存活。
如今的大汉王朝早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所谓的雒阳朝廷,也不过只剩下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表。
只有彻底将其捣碎,才能在它的废墟上建立新的秩序。
“在如今的天下,谈光武之举,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之所想乃是建立新的秩序,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3]。”
“道阻且长,奉孝可愿与我同行?”
郭嘉满面春风地笑起来,冬日的暖阳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金晖。他今日笑了很多次,但都不像现在这样开怀。
他看向侃侃而谈的张晗,缓缓说道:“将军不想知道嘉所求为何吗?”
张晗的视线落在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身上,心里终于有了点登门求贤的忐忑,“奉孝请讲,在下一定洗耳恭听。”
“人生苦短,又岂能虚度?嘉只求能有机会,一展平生所长。”
“希望将军是嘉理想中的主公。”
张晗敛容正色,肃然道:“是我的荣幸。”
“我将待你高位,予你真心,绝不相负。”
第33章
正月之后,旅居于晋阳城的海内硕儒蔡邕突然放出消息:他声称自己要在晋阳开坛讲学,传播经义。
并州牧张晗对蔡中郎的义举十分钦佩,当即对众人宣布——要出资为其建造一座书院,以供一众师生使用。
“主公,你是如何说服家父开坛讲学的?”蔡琰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向张晗问道。
要知道老爷子虽然是一副庄严持重的大儒模样,可要是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蔡琰十分好奇,怎么短短几天,他的态度就突然改变了呢?
张晗将狼毫笔往砚台里蘸了蘸,继续龙飞凤舞地批示着案上的公文,头也不抬地回道:“无他,送了几幅碑刻的拓本而已。”
蔡琰想到这几天父亲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心中了然,“想必主公送的拓本很是名贵吧。”
“主公本可以将此事告知琰,我自会去劝说父亲答应的。”虽然得了便宜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她还是想说:那几幅珍贵的拓本真是白白浪费了。
张晗一气呵成地批完了手上这本公文,而后搁下狼毫笔,一言难尽地看着蔡琰,说道:“可别,我前几日登门时,蔡中郎看我的眼神活像是看着拐跑了他女儿的登徒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