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虚席以待。”
*
“将军,门外有一自称蔡琰的女子求见。“
张晗甫一回到府中,就听到亲卫如是说道。
“可递了拜帖?”
亲卫垂首称是,将手里的拜帖双手呈给张晗,随后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那女子……还说能为将军献上千卷藏书。”
在如今的大汉天下中,书籍向来为世家所垄断,甚至比金银珠宝还要珍贵。普通的民众连果腹都难,更遑论读书!
但这女子却一张口就是千卷藏书,也难怪亲卫如此支支吾吾,左右为难了——毕竟这听着就像是江湖骗子。
张晗展开这张制作精美的拜帖,还未细看其中的内容,就被拜帖上俊逸洒脱、磅礴大气的行书吸引了。
常言道:字如其人。这人能写出这一笔神韵皆备、气力皆精的字,想来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见一见也无妨。
“去将人请进来吧。”
趁亲卫去请人的间隙,张晗也仔细地阅读完了拜帖的内容。
来人是蔡邕蔡伯喈之女,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求她搭救入狱的父亲。
虽然她这段时间深居简出,但一直密切关注着雒阳的局势,自然知道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蔡伯喈认为自己受过董卓的恩情,在董卓伏诛之后有些不忍,情不自禁地为他叹息了几句。
原本只是几句无伤大雅的感慨,但王允一向痛恨董卓,听到这些话后勃然大怒,不顾众人的劝阻,坚持将人收押进了狱中。
蔡伯喈身为一代大儒,美名传遍了五湖四海,具有很高的威望。不少士大夫都自发地为之奔走,请求王允网开一面。
然而王允自从辅政之后,便越来越独断专行,有时甚至连天子的意愿都置之不理,又怎么会愿意低头呢?
是以蔡伯喈至今还在狱中。
俄顷,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便进了内院。张晗抬眼望去,只见她眉似远山,面若芙蓉,一双眸子宛若湖水般清澈,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灵气。
她一进内院,便朝着张晗盈盈拜下,语调哀切地说道:“求将军施以援手。”
尽管心中悲痛,但她的一举一动皆大方得体,挑不出一丝错处。
张晗有些为难。她闭门不出这么久,就是不想和王允正面对上——当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麻烦。
按她的计划,再等局势平稳一点,她就设法让天子封自己为并州牧,带着大家离开雒阳这个是非之地。
若是要救蔡伯喈,那就必然要打乱自己的计划,和王允正面对上。
“此事于妾难如登天,但于将军却是易如反掌。将军手握军队,是唯一能阻止王司徒之人。”
蔡琰拒绝了张晗的搀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眼神直直地看向张晗。
“家父素有名望,若是将军愿意施以援手,定能收获士人的好感,获得仁义之名。”
“再者,妾家中拥有数千藏书。事成之后,愿尽献于将军。”
她的神情明明那么哀恸,但她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想要用手中的利益去打动张晗。
浸满鲜血的军报,灯火通明的官署,白骨露野的战场,突然而至的噩耗,遍布白幡的灵堂……
脑海中那些被刻意淡忘的记忆再次变得鲜明。张晗看着长跪不起的蔡琰,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蔡琰的心中越来越慌乱,可她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加大手中的筹码,企图以此打动张晗。
“将军以后若是……”
张晗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依靠习武的力量强制性地将人扶了起来。
“我允了。”
作者有话说:
公达虽然现在跑了,但是以后会自己乖乖到碗里来的。而且我们还收获了一个漂亮的昭姬姐姐。
另外:大家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贾文和吗?
贾·打工人·诩:将军现在偷的懒,都是贾某流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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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张晗特地拿脂粉上了个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病初愈的患者之后,才换上朝服,到德阳殿中去求见天子。
金印紫绶,玄色朝服,再加上那张年轻而昳丽的脸,值守的侍卫一看见张晗,就认出了她是近来炙手可热的左将军,连忙进殿去向天子通报。
不一会儿,侍卫就去而复返,“将军,陛下有请。”
张晗向他微微点头,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而后才迈着步子朝里走。
她谨守着觐见天子的礼仪,拢袖低头,小步趋进,正想要行叩拜礼,就听见了上头刘协惊喜交加的声音,“卿不必拘礼。”
又吩咐旁边的近侍,“还不快给张将军准备座席。”
张晗本就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只是不想因此授人以柄,才会在天子面前一丝不苟地恪守礼仪。
听到刘协的话后,她立马停下了行礼的动作,从善如流地入了座,“臣多谢陛下赐座。”
刘协脸上的笑意十分明显,“将军客气了。前些日子听闻将军染疾,朕十分担忧。卿如今可大好了?”
他这段日子几次想召张晗进宫,但又害怕影响她养病,便都没有成行。现在张晗的病好了,那他以后是不是能经常召她入宫叙话了?
他还惦记着张晗那些没有讲完的故事呢。
“托陛下洪福,臣如今已无大碍了。此次特意前来,是想求陛下让臣外放。”
外放?就连没有亲政的刘协也知道——做京官比做地方官要好。为什么众人对中枢趋之若鹜,张晗却要自请外放呢?
“将军不愿留在雒阳,那又想到何处去呢?”
张晗看着疑惑不解的刘协,笑着回道:“自然是回到并州。”
刘协的脸色垮了下来。张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想要回到并州?难道是对朝廷寒心了?
也对,张将军为诛杀董卓立下赫赫功劳,可朝廷却迟迟没有给出应有的封赏。她一定是伤心了,所以才想要离开雒阳。
“臣七岁时,便随先父搬到了并州,至今未曾迁移。先父镇守并州八年,最后为保卫并州而死。”
“如今,斯人虽已逝,但并州却长存,臣自当秉承先父遗志,成为并州镇石。”
刘协恹恹地应了一句,心里到底还是没信张晗的说法。
他开始感到懊恼:为什么自己还没长大呢?长大了他就能亲政,就能理所当然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贵为天子,手里的权力却没多少,甚至都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封赏喜欢的臣子。
刘协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张晗却早已经起身离席,一头拜倒在大殿上,“还请陛下成全。”
刘协脸色郁郁,闷闷不乐地答道:“朕这便下旨,任命将军为并州牧。”
朝廷上的大臣们该乐坏了吧,只用一个州牧的位置就打发了张将军。这下好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张将军威胁他们的地位,夺走他们的利益了。
“将军如此挂念并州,想来那一定是个不错的地方。将军可否同朕讲讲并州的风土人情?”
人人都告诉刘协:他坐拥天下,是大汉的主人,是整个大汉最尊贵的人。
但刘协却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趣极了,整日整日地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中,甚至连雒阳城都出不去,更别提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了。
此言正合张晗之意,她自然不会拒绝,“这是臣的荣幸。”
张晗的语言生动而又不失风趣,娓娓道来之时,总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其中。
刘协很快就沉浸在了那个由语言构筑的世界,甚至因此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以及将要离别的伤感。
张晗悄无声息地转换了话题,“并州自有它的一番风情,只是有些遗憾地是,胡人常年侵扰,导致大量书卷残缺甚至丢失,知识出现错漏。”
“若是刻印熹平石经的蔡中郎能到并州去就好了。”
刘协微蹙眉心,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王司徒告诉朕:蔡中郎为董贼惋惜,是失德之人,是与董贼一起作乱的逆党。”
张晗并没有出言反驳,言语中甚至还有赞同之意,“董卓残暴,害人无数。臣也认为蔡中郎不应该为董卓而哭。”
刘协感到疑惑:张将军刚刚的意思不是想释放蔡中郎吗?那她怎么不为蔡中郎辩解,反而还赞同王司徒的说法?
张晗话锋一转,“然而情有可原,事有足录,臣也可以理解蔡中郎的做法。”
“哦?将军请讲。”
张晗并袖一礼,答道:“士各为知己者死。假设有人受恩于桀纣,在他人固为桀纣,在此人则尧舜也,怎可一概而论[1]?”
“蔡中郎受了董卓的知遇之恩,所以在他死后为他叹息,这正体现了蔡中郎的德行。真正失德的,应该是那些先趋炎附势,后又在董卓势败时落井下石的小人。”
刘协思索片刻之后,竟然觉得张晗说得很有道理,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说来,蔡中郎才是真正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