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息怒。我知娘子一心为我着想。只是凡事不能逆势而行, 平白得罪人。你知我如今不愁生源,却不知那周夫子坐立难安,唯恐学童一去不复返。这时间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我个做举人的,难道要断一个秀才的生路?这些年来,若没有娘子支持,我不定怎么难呢。人生在世,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正准备把丙班、乙班关了,只收些甲班的学生。”
“你若这么着,能收几个学生?”
婳儿晓得,这陆自明决定的事,她很少能劝回来。可她实在不想担着管教侄儿的责任,就出主意道:“不若我们搬去县里。一来我娘家侄儿也不必歇在咱们家了,二来甲班的生源也多一些。就是这屋子,也没起几年,就这么空着,浪费得很。”
“要不卖了?方正有地,想回来再起屋子就是。”
“谁能买?”
“我去问问周秀才。”
隔天,陆自明就带回三百两宝钞,“屋子和私塾他都要。银子带回了一半,剩下的慢慢还。我跟他说好年底就搬走。”
“那我回娘家住几天,去看房子。”
婳儿看了好几座房子,都不怎么满意。后来她看中了一块地皮,不在县中心,有点儿郊,但开私塾最适合不过了。
她咬咬牙,花了一百里银子买了那块三亩左右的地皮。
买了地皮,婳儿手上的现银就只有五百多两,还是有紧赶慢赶出了一副绣活,才建了两座二进带跨院的屋子。
年前,婳儿一家带着宋嫂搬去了县里。至于刘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搬到县里后,婳儿的事少了许多,有过上了看书写字绣花的悠闲日子。
因着学塾近,她的侄儿们也没有搬来家里住,就是邵宗也回县里跟着爹娘住。
陆大嫂不愿家里的屋子就这么给老两口住,大张旗鼓地要卖了屋子。
陆自明和婳儿商量后,跟岳父岳母借了二百两银子,伙着年头收的束脩,把屋子买了下来给老俩口住。
家里又欠了债,婳儿也快活不起来,只能一心一意地做女工补贴家用。
等到年底,家里还了债不说,总算有了三百两余银。
婳儿见学塾课堂和宿舍都在一座屋里不太得劲,就用这余钱在学塾旁边建了宿舍。
这么一来,不仅把余钱用了一干二净,还把春季的租子搭了进去。
婳儿感叹道:“唉,我这手里就是不能有银钱,一有就得花个精光才甘心。”
“多亏了娘子生财有道,家里才越过越好。若无娘子精打细算,咱家如何有这许多产业。为夫于钱财一事上,实在有愧家里。”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有你,这钱财越多越惹眼,守也守不住,相公何必自谦。我的意思是家里没余钱不行,这动辄往娘家借钱也不是路。不管怎么着,今年剩下日子里的出息,怎么也要留下来。”
陆自明点头道:“娘子说的是。如今家里请着俩个人,在城里又处处都是花销,没点子余钱真不行。这么着,咱再请个人,把丙班、乙班开起来,你说呢?”
“院子够、宿舍够、生源也够,就是人不好请。咦,你这样子,怕是拿定了主意吧。这人,你早就瞅好了吧?”
“娘子聪慧。我有一同窗,学问不错,就是运势不好,屡试不第。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也息了举业的心。就是坚持这么些年,家中田地早已卖了个干净,如今靠着廪米度日,实在艰难。往年我再县学时,多得他照顾,如今便想聘了他来。他好,我也好。”
“只是他来,还是一家子都要来?住在哪里?”
陆自明沉吟道:“怕是一家子都要来。按道理,我们做东家的,是要给他安排地方住的。”
关键是没地儿住呀!
“他明年才过来吧?”
“这年中也不好收学童,只有等年底散馆再说。来,肯定是明年来的。”
“既这么着,我们就再买块地儿,起个屋子,先给他住着。往后邵英成婚,就分了给他也便宜,就是今年的出息又留不下来了。”
“其实给他们租个院子住,也是可以的。”
婳儿不赞成道:“租方便是方便,就是租个十几二十年的钱,都够起一座屋子了。只是那么些年后,咱们什么都捞不着,还是起屋划算。”
“这么一来,今年恐怕又没甚余钱了。”
婳儿也叹道:“用钱总比赚钱快!”
“等丙班、乙班开起来,刨去花销,咱一年也能多个五六十两收入。”
“够咱家一半的开销,不少了。”婳儿给他倒了一杯茶,商量道:“再过几个月开工吧。我如今手里头就二三十两银子,又不想去我娘那里借。反正赶在年前起好屋子就成。还是建两进的吗?”
“两进,不按规矩来建,没进都有正房和厢房,倒座盖成围墙。一进给家里的帮佣住,二进给苏兄一家子住。”
宋嫂如今带着小宝住。等小宝大一些,是要给她安排个住处。
“你想得很周到。这么一来,每进都建两个跨院最好。一边做厨房,一边梳洗如厕。”
当夜,婳儿就和陆自明画好了草图,设计好了房子。
婳儿家两边都有屋子,她只得在一里地外买了块地皮。
花了四个月绣了一幅山水楼阁图,两副云鹤松银图,凑齐了两百两银子才开始动工。
年底,房子建好了,租子也收了上来,结完账还剩百来两银子。
婳儿索性把家具一概置办齐全。既然要请了人来,就要让人舒服不是。
陆自明看了也说:“娘子大气。”
“我可不敢小气。千理万理,说不过秀才一张嘴。我可不敢得罪你们读书人。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你道里面怎么写我们女人的?”
“娘子这么说了,定不是什么好话。”
婳儿耸肩道:“你们男人歪派起女人来,真真是厉害。说什么‘百年鸳偶,竟成附骨之疽;五两鹿皮,或买剥床之痛。’既然娶妻这么痛苦,就不要娶!明明是你们男人贪心不足,妄图左右右抱,还说什么‘娘子军肆其横暴,苦疗妒之无方;胭脂虎啖尽生灵,幸渡迷之有揖。’可见我们女人除了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纵着你们男人花天酒地,是不能有一点子自己的想法的。”
“娘子从何处看了这么一本书?”
婳儿是从《聊斋志异》看过,觉得很有意思,摘抄下来读一读背一背的,如今倒没有这书,只说:“我也不记得从何处看来。只是这话也不是我杜撰的。反正你们男人,无非就要女人千依百顺。你们来了亲朋好友,我们就要好酒好菜地招呼着,也不管米缸里有几升米。你们的爹娘,无论性情如何,值不值得尊重,我们当儿媳的都要当神仙供着,也不管受了几多磋磨。最好呢,你们心情郁闷的时候我们就得当解语花。你们潇洒肆意时,我们就做壁花,隐在家里操持一家老小。总之,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你们顺心如意。是也不是?”
陆自明就问:“你既心中愤愤,为何还要做着贤妻?”
“顺势而为罢了!只是叫你知道,我做这么些,不是为了得谁一句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可以,我宁愿当一个悍妻。”
“娘子心善,见不得人艰难。当初小妹一事如此,如今苏兄一事如此。这和贤妻悍妻无关,我都知道的。”
婳儿烦躁的心,这才熨帖下来,摇头道:“真真秀才一张嘴,骗死人的鬼。你就哄得我心甘情愿当牛做马吧!我手里头只剩二十两银子不到了,怎么过年?”
第78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24
“二十两?”陆自明心里一算, 俩家父母处就要用去十两,再有先生那儿、同窗、县里那儿要走,这也要十来两的花销, 再有仆妇们要打点, 家里要花用, 亲戚们要招待。
陆自明盘算了又盘算, 只道今儿这个年不好过。
婳儿见他为难,宽慰道:“再过几日,周夫子就该还钱了。他去年还了有五十两, 今年想来不会差了。”
“他今年娶了媳妇, 不一定还得了。”
果真,翌日周夫子就来了他们家, 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 并道:“今年家里花销大,没存多少银钱,就不还你们的债了, 明年再还。”
陆自明留周夫子吃了一顿饭, 听人掏了半天心窝子,天都将黑了才把人送走。
“他话儿真多!以前在村里,也没见他跟你多好来着。”
“以前住得近, 有话不好说,转个弯儿就传了出去了。如今住得远了,反倒没有了顾忌。一肚子话没地儿说,遇着个懂的人, 可不得掏心窝子。”
“他家有什么事儿呢?”
“大儿子不想念书, 想出来谋生。小儿子想成家, 家里银钱不够。周娘子想把女儿嫁去邻村的喻家。周兄看中自己的一个后生。左右都是银子的事儿。”
婳儿也叹道:“如果有了钱, 人就要少了一半的烦恼。他今年不还这钱,咱们也就拮据了。”
“要不,我临几副画去卖?”
“你画得还没有我好。算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自那日起,婳儿闭门不出,画了七八幅画,并填词盖章,卖给了书肆,换了十来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