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侄女可是棉纱厂的会计!
“晓棠呀,你这是把皮剥了作甚?多浪费,皮也是能吃的。”
婳儿把皮递过去,“给!”
“你给我作甚?”
“不是能吃吗?”
这不是埋汰人嘛!谁家还吃不起个西红柿,苏婶儿讽刺道:“你可真大方!”
“不比婶子会打算!”婳儿利利索索地把西红柿切丁。
“你这女娃子……”
还不等苏婶儿说完,王明远就打断道:“肉丸子就要炸完了,还要炸别的吗?”
“我去问一下。”婳儿撩开门帘问老秦,“还有什么要炸的吗?”
“把河虾炸一下。”秦慧兰早就把河虾洗干净放簸箕里了,可这水再沥也沥不干。这往油锅里一放,油还不得炸开。
秦慧兰赶紧起身,“这个我来炸!你和明远回屋去。明远给你带了个收音机来,你小时候不是老吵着要嘛!快去瞅瞅。你爹也是,咋这个点还不回来。”
“这排队买东西的事,哪里说得准。”
“早晓得,就不叫他买豆腐了。”
回了屋,王明远就教婳儿用收音机。
婳儿会用这东西,裁缝店里有,不过人家教,她就听着,听完了,就学着做一遍。
王志宏赞道:“你们年轻人学东西就是快。阿远教了我几次,我还是学不会组装这东西,真是老了。年轻那会儿,我装枪多快。”
“王叔叔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
王明远见她眼睛都亮了起来,便笑道:“我爸省军校毕业的,教官都是黄埔分派过来的,十四年抗战落了一身上。”
婳儿抱拳敬道:“叔叔真英雄!”
“英雄有什么好?乱世才出英雄。”王志宏想着那些年妻子跟着他东奔西跑、东躲西藏受的那些苦,心里就不好受,感叹道:“还是你们这一代人好。”
婳儿真心感激这些为祖国奋战过的英雄,遂道:“以后会更好的。”
“未来还要靠你们这一代呀!我们是老了,干不动了。你们不要辜负了先辈们流过的血汗。”
“爸爸,您放心。”王明远心虚道。
婳儿汗颜!她比不得王家父子品格高尚,比起对社会的贡献,她更注重个人的自我实现。
婳儿在一旁安静如鸡,幸好她老爹回来的及时,挽救了这场尴尬。
周老三和王志宏说了几句话就下起了象棋,王明远在一旁看着。
婳儿不是很感兴趣,就去帮忙做饭。
秦慧兰这会子有意让女儿在人前表现,也就不拦着她打下手,只悄悄问:“明远不差吧?”
“的确不差。”只是人家高洁胜雪,我等凡人高攀不起。
苏婶儿早就在秦慧兰面前酸了一回。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至少可以肯定明远这孩子有这意思了。如今闺女也说不差,这事差不多就定了。
秦慧兰嘱咐女儿:“明远不差是不差,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你个姑娘家,要矜持一点,像今天这样就不错。待会儿吃了饭,你们就出去逛逛,看看电影压压马路。”
这是要谈恋爱的节奏呀!她什么时候同意了?
“娘,看电影不要钱呀?我个学徒工,十五块的月薪,拿什么谈恋爱?转正之前我都打算不谈恋爱的。”
这倒也是,我女孩子找了对象,总要打扮打扮!
秦慧兰是个心气儿高的,才不会挑唆女儿乱要别人的东西。考虑到女儿微薄的工资,便毫不犹豫地支持,“放心,娘不会让你谈个恋爱都抠抠搜搜的。娘手里有些存款,每月补贴三十给你。”
“那要是我结婚了还转不了正呢?你也补贴。”
“你个傻孩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老婆都养不了,结什么婚,结黄昏。
秦慧兰点着女儿教训道:“你少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想赖在家里不出阁,没门!”
婳儿的确是作妖。
她月薪虽然少,但是没少赚外快。
裁缝铺里经常有边角布料剩,她搜罗回去后叫奶奶像纳鞋底一样糊成一大片,再用缝成一整块,完了做成杯罩内里。这些碎布一个月最少能做成十五对杯罩。
婳儿又托在棉纱厂工作的熟人低价弄到了处理布。这些处理布做大件的衣服免不了有瑕疵,做内衣却是正好。
婳儿把这些内衣内裤四块钱一套批发给了她弟周世安,让周世安拿给在百货大楼的对象去卖,随他们卖多少钱。
周世安不想让家里知道他在赚外快,就嘱咐婳儿别跟家里说。
秦慧兰自然就不晓得一对儿女做的好事!
婳儿其实日子过得不差,这内衣内裤一个月纯利润就有三十来块钱。她偶尔还会接接私活,一件衣服的手工费就有两到五块钱,一个月下来也有十来块。
这些外快加上工资,她一个月六十块钱是赚得到的。
这些钱都是没有利用空间资源赚到的,她也就不必留给书灵外祖一家,自己都可以存下来。
她现在手头上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呢,不缺钱花。
反正没有票,她也没地方可花,顶多就是买买酱油买买盐,要不就是买点雪花膏什么的。
婳儿自觉日子挺美,什么都不缺。
秦慧兰上下一扫,却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块手表都不买?别人看你连个手表都不趁,还以为咱家多苦呢!”
等吃了饭,秦慧兰就给婳儿塞了十张大团结、五张工业券、一张手表票,“你去年给的三壶茶油,一壶换了车票,一壶换了手表票,车票世安要去了,手表票就给你。”
这手表票本来也是预备着给世安娶媳妇的。
秦慧兰借着去百货大楼买东西瞄了世安对象几眼,发现人家有手表,这才想着把手表票给女儿。
婳儿不知内情,还挺感动的,“这票我就要了,钱算我先借您老人家的。”
婳儿还真缺一块手表,这早上起床上班周奶奶会叫她,下班的时候就要问同事时间。有时候问多了,人家还挺烦,也显得自己上班不积极。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娘提前把嫁妆给你了。”
“为一块手表,我就把自己卖了?娘,你闺女眼皮子有这么浅吗?”婳儿点了五张大团结还给秦慧兰,“我身上还有些钱。”
秦慧兰不接,还打了婳儿一下,“你这孩子,跟妈客气什么?钱是人的胆,多带点在身上。”
婳儿把钱和票都放毛线织花钱包里,提了手提包准备出门。
王志宏问道:“婳儿这就回去?不在家里住了?大周末不是休两天吗?”
“不是!”秦慧兰怕女儿直通通地说出来,就替她回道:“这孩子手表放裤兜里不记得了,洗衣服也不记得搜一下,就这么泡坏了,修也没法子修,只能再买一块了。”
“那正好,明远才回来,好多东西没准备齐全,你跟妹妹一起去百货大楼看看,缺什么买什么。”王志宏把钥匙给儿子,“家里的票都在我衣柜中间的斗里。”
王家就在隔壁的领导楼里。婳儿和王明远一起下了楼,在楼前的大樟树下等他。
王明远说:“小时候我还在树下扮过家家。那时候你死活不肯扮丫鬟,还说自己是大家小姐。这日子真是一晃而过……”
婳儿沉默,那个和他扮家家的小姑娘早就消失在昨天。
“你很怀念小时候吗?”
“你不怀念吗?”
怀念吗?再幸福快乐的童年,都被妈妈骤变的态度酿成了一杯苦酒。
长大以后,婳儿最最不愿意想起小时候了,这样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对妈妈不冷不热,也不会被她所伤。
婳儿笑笑道:“往事不可追。当你总是想起以前的时候,就表示你已经在变老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自觉往后的人生了无乐趣,否则为何频频怀旧?”
王明远点头道:“有那么些道理。看来你对将来有无限憧憬咯?”
“可以这么说吧!我可不想连一只咸鱼都不如。”
王明远这下倒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干一行爱一行咯!”婳儿耸肩道:“既然当了裁缝,就做更好的裁缝,让每一块布料在它所有者的身上呈现它最美的样子。”
“现在的衣服款式很单一。”
“再单一的款式有没有用心做,效果都是不一样的。同一个款式的衣服,你只量肩宽、背长、臂长、胸围、腰围、臀围、臂围,和量了以上这些加胸高位、乳距、前胸宽、前腰节长、腕围做出来的衣服能一样吗?同一个款式的衣服,平面剪裁和立体剪裁做出来效果能一样吗?同一个款式的衣服,学徒工和老师傅缝出来的能一样?最起码线都走的直一些。我们所处的大环境不是我们这种平头小百姓说改变就能改变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再这样的环境里做最好的自己。”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明远刚上大学那会儿,是有很大的抱负的,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磨平了他所有的志气。后来参加工作,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否则,他也不会借着爸爸病了这事调回来。反正在哪里混日子都是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