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杨严作为齐翰最为看重的左膀右臂之一,又是位高权重的亲王之尊,着实在他九哥身边历练了不少,再加上之前叶倾在时的经历,如今的杨严已经能够像贺秉则那样独当一面为君分忧,他父亲杨豫也渐渐放下心来,主动卸下重担慢慢退出皇权中心,准备将一切都彻底交给儿子后自己去安享余年了。
早些年的时候,杨豫还在为杨严的亲缘犯愁,杨严他自己也没什么想法,不过自从齐韵回朝,齐翰就敏锐的察觉到,在他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如今看来,他的感知果真不错,看来这宫中为情所困的,早就不止他齐翰一个人。
作为过来人,齐翰明白堂妹和杨严那小子估计是当局者迷掉进坑里了,就如当年的他与小倾那般,所以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视而不见,是时候拉弟弟妹妹一把了。
思绪转换间他已步入内殿,挥退众宫人,他就看到微弱的烛火旁女孩的纤影,正无精打采的伏在桌面,听到动静抬头看到他,这才勉强支起身子对他打了声招呼:“臣妹恭迎皇兄……”
“快免了吧,这儿没外人。”
看着堂妹这副强撑精神的模样,齐翰不由觉得好笑,他熟稔地走过去将烛火拨亮,看着桌子上早已空了的几坛酒,失笑道:“此等佳酿,你却不等哥哥我一起来喝,实乃罪过啊。”
听到他温暖中带着关怀的话语,齐韵感到烦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殷切的为齐翰倒了一大碗,绽开笑容说:“九哥,你心情又不好了?来来来,陪我干了这几坛酒!”
“韵儿你可别装了。”齐翰似笑非笑的接过酒碗,说:“别以为为兄不知道,是你自己心结难舒所以想喝酒,才不是陪我呢。”
“哪有?我这么没心没肺,怎么可能有不开心的时候……”
齐韵豪爽的喝光一大碗,对齐翰的话矢口否认;但他还是能敏锐的捕捉到,女孩脸上那看似灿烂的笑容背后,闪过的一丝落寞。
“韵儿,在我面前不用逞强。”看着女孩的表现,齐翰仿佛看到昔年小倾为了不让他担心而故作轻松的模样,这让他心中忍不住泛起些许疼痛,索性跟齐韵把话说开:“是因为杨严对吧?你喜欢他是不是?”
“……”
被准确无误的戳中心事,齐韵神情一滞,两肩也慢慢垮了下来,没有再嘴硬反驳。
齐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弹了下她的额头,说:“你这丫头,让九哥说你什么好?你好歹在后世生活了那么多年,性情那么开朗,平日帮我处理朝政时头脑也机灵的很,怎么就在感情上想不开呢?”
“哎呀……人家之前在后世不是没有过恋人嘛,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齐韵嘟了嘟嘴揉揉脑门:“谁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如此让人抓心挠肺啊。”
“有什么可抓心挠肺的?”齐翰不甚在意的回道:“你既属意于他,尽管直截了当的挑明就好了。你们两情相悦,就差谁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现在看来,杨严如此腼腆纯情,让他主动迈出这一步怕是有点难度,所以只能靠你向他表白喽。”
“九哥,说实话……”齐韵突然变得踌躇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一直都想这样做,今天下午召见他就是打算跟他挑明,但我每回在最后关头我都会丧失勇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何以会那么怂,或许是因为,我压根不是想象中那么喜欢他,而他也根本不喜欢我?”
“你想多了。”齐翰淡淡地暼她一眼,两手端起碗优雅的饮下一口酒,继续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和杨严最在乎的就是对方。也许你自己没察觉到,你每次提及杨严时的眼神,都像极了……”
叶倾每次看向他的眼神。
说着说着,齐翰控制不住地想到那个早已融入他生命中的女子,胸口蓦地发闷,让他没能说出最后半句话;他对着碗中倒映着的自己微微苦笑了下,随即仰头将剩下的美酒一口全闷了。
“九哥……”
虽然他话只说了一半,但知晓前尘往事的齐韵岂能猜不到他此时的心境?这些年来,九哥经历了多少相思之苦,以及他坚强背后的脆弱与黯然,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更何况今日还比较特殊——
十五月圆之夜,本来就有团圆相守的美意,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只是镜花水月;每到这种时刻,他都很难控制自己的心绪,所以才来找她饮酒聊天,借此来强行转移注意力。
本该是由她来安慰九哥,现在却倒了过来,她甚至还无意间揭了他心中的伤疤……想到这里,齐韵语带歉疚,小心翼翼地劝道:“对不住啊九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无妨。”
齐翰见堂妹一脸愧疚,不忍她再为自己伤神,嘴角泛起温润如玉的笑容,示意她不必介怀;他拎过坛子给自己再度续满,修长的手指轻敲在碗沿,双眼放空地喃喃道:“我只是……有点想她……”
“唉。”齐韵心疼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没话找话,随意提起他为叶倾早已拟定好但未曾公开的封号:“思贤皇后……见贤思齐……九哥,你对嫂嫂是真真正正的情深义重啊。”
“相思入骨,又怎会不深重呢?”齐翰也轻声叹息着,他压下心底蓦然涌出的思念与苦涩,很是认真的对齐韵说:“韵儿,你也看到了,彼此倾心却不能相守是多么遗憾的事情。有为兄这个前车之鉴,你还不赶紧惜取眼前人?杨严那边我也会帮你盯着,那小子越来越不解风情了,我得时不时旁敲侧击提点着他。”
“韵儿明白了,多谢九哥。”经他一番开导,齐韵终是彻底想通了,她胸中积塞的不郁一扫而空,眼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见她恢复元气,齐翰也倍感欣慰,他拍了拍堂妹的肩膀:“真心爱上一个人不容易,不要让自己抱憾终身。”
“我会努力的。”齐韵坚定地点点头,随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顿时变得有点纠结,话锋一转说:“不过,九哥你怕是要让某人抱憾终身了。”
齐翰一愣,不过瞬间就想到她话中所指:“……淑妃?”
“嗯。”齐韵不置可否,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实则意有所指道:“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诚不欺我;我们女人一旦较起真来,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可就不在你们男人的掌控范围之中了。”
“照你的意思,她那边还真的有异动?”齐翰俊秀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我倒是的确没料到……”
“我们没料到的,恐怕还不止这些。”兴许是话题涉及朝堂之争的缘故,齐韵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按照九哥你的意思,跟杨严一并暗中留意前朝,想必九哥也察觉到了,最近这几个月来,那位老先生可是愈发地小动作不断呢……”
她口中的“那位老先生”,指的是御史中丞郑毅;他大器晚成,直到年近五十才入仕为官,经过十二年的打拼,如今升到了正四品御史中丞之位。他为人老实忠厚,在朝风评尚佳,还跟齐翰的外祖父、即前中书令宋老太爷交情不浅,不过齐翰从一年前开始用帝王制衡之术,不动声色地渐渐把他手中实权分散下去,只是表面还维持着对他的重用与尊敬。
齐翰不是那种崇尚“狡兔死、走狗烹”信条的君王,他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在彻查时抓到些蛛丝马迹,证明这位看似无害的老人家,真实身份是北漠还未覆灭之时派到南夏的奸细!这些年他确实是个合格的卧底,先是瞒过了齐晟,又在天下一统后在新朝继续隐藏,就连齐翰本人刚刚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他也是不敢置信的。
经过深入调查他发现,郑毅当年虽是肩负故国使命而来,但他并非那种不识时务的愚忠之人。在南夏多年为官,他结识了一批以宋老太爷为首的良友,亲眼见证南夏趋近政通人和的朝堂,再加上他对本职工作充满责任心,所以细究下来,这几年他并未做过什么对南夏有实质危害的事,哪怕八年前北漠归入大夏版图,他虽悲愤却也未曾有过异动。
齐翰跟叶倾一样选贤举能不计前嫌,三年前识破对方真身之后,经过慎重考虑,打算暂时按下不动。若他能一心为国效力,齐翰也不希望失去这位人才,但从去年开始,暗卫回报的消息让齐翰愈发担忧,对方似乎重燃了故国旧志,其行动对整个御史台都有趋近不利的影响,而且越来越沉不住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赶时间一般……
“我会叫杨严他们格外留神着,郑毅毕竟根基不浅,万一真弄出什么动静,虽不至于动荡朝纲,但肯定也很麻烦。”齐翰思索片刻,继续转向齐韵:“不过,韵儿提到淑妃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暗线查到她近来跟郑毅家中女眷来往更多了些,至于是什么事我暂时还没抓到端倪。不过我就是觉得,在这个时刻淑妃的举动肯定藏着更深的意义。”齐韵对他如实禀道:“九哥放心,女人之间的事就交给我,反正你后宫里只有她一个,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齐翰沉默一瞬,方才接着说:“我倒是希望,你的直觉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