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无声从夜空飘落,白色的雪点漫天飞舞,看起来就像错季的萤火。冰冷的光芒落到眼睫和脸颊上,融化成幻觉般短暂的水渍,滴落到西装外套的领口上。
“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请立刻告诉我。”
“不管多么细微都没有关系,因为……”她试着说,“萨菲罗斯他……”
“我知道。”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温和而可靠,她第一次听到扎克斯用这么沉稳的声音说话。安吉尔去世后,他好像在一夜之间飞速成长起来,变成了周围的人都可以信赖依靠的对象。
仿佛之前的稳重都只是错觉,扎克斯很快换回原本的语气,他轻快道:“你想说萨菲罗斯表现情绪的方式没有普通人那么明显对吧?”
“……”
“一点点的笑意就是很高兴,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时候其实已经大事不妙。”
如果说普通人表现出来的情绪强度是1到100,那萨菲罗斯的情绪值域可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不到。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特别强烈的情绪变化,放到萨菲罗斯身上就是极其显著的情绪起伏。
所以不能等他情绪明显外露的时候才有所行动,因为到时候就太晚了。
坚硬的冰层一旦开裂,裂痕只会不断扩散蔓延。越是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事物,一旦碎裂之后崩毁也更加彻底。
掌心发烫,她无法辨别涌上心头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试着向他人求助。喉咙好像被奇怪的东西堵住了,她试着将那团东西吞咽下去。
“……扎克斯。”
他轻哼一声,声音含着不明显的笑意:“是不是对我改观了?”
“……谢谢。”
“这种时候不应该道谢吧?不是应该先说一声‘抱歉,我以前低估你了’然后请我好好吃一顿吗?”
“我请客。”她说,“你想要什么都行。”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当真。”电话那头的人好像抓了抓头发。
“我请客。”她语气平静地强调,“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愿,我也可以帮你达成,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你太夸张了,利娅。”
“我在请求你做一件事,提供回报理所当然。”
“你不需要那么做。”扎克斯说,“我是认真的。”
听出他语气里严肃的成分,她顿了一下。
“……为什么?”
“那还用说?”扎克斯语气夸张。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她没有注意。她站在原地,街对面的红绿灯已经转换了几次。周围的行人频频朝她投来视线,她抬头看向飘雪的夜空。
“你不要总想着什么都一个人扛。”扎克斯还在唠叨,“朋友的作用就是分担烦恼,懂了吗?”
人行灯闪烁不停,催促黑压压的人群跨过马路。摩肩接踵的行人如海潮涌动,街道交通拥堵,回荡的鸣笛声在霓虹灯下响成一片。
她握着手机缓缓蹲了下来,手臂搭在膝头。
“……扎克斯?”她轻声开口,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否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怎么了?”
“……”她张开口,但没有声音出来。
她的体内有个怪物。她的记忆并不连贯。
湿漉漉的地面映出霓虹灯的反光,黑色的柏油马路像蛇鳞一般斑斓。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扎克斯蹙起眉,“我真的不需要把萨菲罗斯找过来吗?”
“……不用。”
她看着地面。她不能让体内的怪物跑出来。那个东西没有恐惧,不会产生负罪感,将杀戮视为理所当然,能够拟态成人类的模样,甚至可以模仿人类的情绪变化。
“只是上了一整天班,现在稍微有点累。”
「你不能没有我。」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身体,她只是个寄居者,和体内的东西一样。
结束通话前,扎克斯说他们大概会三天后回来。
回到公寓时她没有开灯。因为能在黑暗里清晰视物,公寓里的那些灯其实并没有功能性的用处。她躺到空空荡荡的床上,将自己裹到柔软的被子里。自从习惯了身边人的存在,一个人睡觉变得特别难熬。睡不着觉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坐起来读书,有时候会去楼下散步。
前两个晚上都还好,到了第三个晚上的时候,她在凌晨两点醒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这个时间点,米德加的市区只剩下酒吧还在营业。
烟雾缭绕的酒吧人声嘈杂,她只在门口停留了几秒就转身离开。
寒冷的空气里沉淀着夜晚的味道,空旷的街道弥漫着醉意朦胧的灯光。列车停运,她并不急着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于是拐进旁边的小巷。
拎着酒瓶的身影迎面而来,她在最后一刻及时侧过身,那个男人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酒瓶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很远。
“……!”对方低咒一声,面色阴沉地撑着墙壁转过身。
“你怎么回事?”
她没有停下脚步,径直从那个男人身边走了过去。空掉的酒瓶躺在不远处,墨绿色的玻璃映出巷角昏暗的灯光。
建筑物侧面的管道溢出星星点点的荧光,魔晄颗粒在寒冷的空气里飘曳浮动。远处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人声随之响起。
“……喂。”手掌滑下石砖,动作迟缓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昏黄的灯光在头顶闪了闪,巷子的尽头堆积着铁皮的垃圾箱。
“不会说话吗?”那个人笑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如果她现在回身,事态可能会向恐怖片发展。
浓重的酒气飘来,地面上的阴影向前拉长。
“我请客,行了吧?”
那个男人这么说着,朝她的肩膀伸出手。
“反应不要这么冷淡……”
巨大的力道骤然将他往后一扯,掼到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急促的呼吸卡在喉咙里,那个男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掐在喉管上的手冷硬如铁,单手便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提了起来。
她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巷子里的萨菲罗斯。
银色长发的1st没有表情,碧绿的竖瞳锋利如刀,被他按在墙上的男人面色惨白,看起来就像被甩到岸上的鱼,发青的脸色极度缺氧。
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没有办法道歉也无法求饶。萨菲罗斯的身影纹丝不动,黑色的手套扣着那个男人的咽喉。普通的成年男性在他面前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被高大的特种兵像拎玩具一样拎在手里。
拇指按到柔软的气管上,男人眼里涌上哀求的神色,肿胀的喉咙里溢出奇怪的细响。
徒劳的挣扎没有在黑色的皮革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个身影声息减弱,眼见着就要不会动弹。萨菲罗斯松开手。突然重获自由,那个男人跪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地剧烈抽气。
萨菲罗斯表情寒凉,他没有携带刀具,也不需要携带刀具。
“没有下次。”
对方连滚带爬地逃出巷口。
狭小的巷子灯光昏暗,她微微侧头。
“是不是有点浪费战力?”
声音微顿,她继续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萨菲罗斯微微眯起眼眸,神情依然有些危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公寓里。”
她嗯了一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直觉。”
她上前一步,扯住他胸前交叉的带子将他拉下来,在紧绷的嘴角边落下一吻。
萨菲罗斯下意识抬起手,手掌托住她柔软的后颈。
“……不要转移话题。”虽然低声这么说着,他明显被分散了注意力。
她咬咬他的下颌,抬起眼帘:“成年人不能去酒吧吗?”
萨菲罗斯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你不喜欢那种环境。”
“但是我睡不着,所以就想出来散个步。”她看着他,“要加入我吗?”
现在是凌晨三点。她问:“要不要来个深夜约会?”
因为萨菲罗斯身份特殊,到目前为止,两人都是在他的公寓里约会。
萨菲罗斯没有办法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两人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没有去过旅游景点游玩。这些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两人到现在一件都没有体验过。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也没有办法一起庆祝生日。但这些她都不介意。
空空荡荡的街道,其他店铺都早已打样。剧院门前贴着金框的海报,平时的队伍不见踪影,售票窗口放着《Loveless》的传单。剧院的灯光是一种特别漂亮的金色,和红色的天鹅绒相得益彰。
商店的橱窗映出在黑夜里闪耀的霓虹招牌,空无一人的马路亮起绿灯,两人穿过沉睡的市区,现在距离天亮尚早,世界仿佛还未诞生。在特殊的时间和特殊的空间里,所有规则都不复存在,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现在就算有人看到了我们两个,特别是你,估计也会以为自己在梦游。”
将唯有灯光繁华的第八区抛在身后,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速路的立交桥上。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平整的道路,天际飘起零碎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