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桢见曹州县的事告一段落,便返回了鸣山府,不知不觉, 居然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 落榜的学子大多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伤心地,有部分较真的却找来了城隍庙。第一个挨骂的是张桢这个城隍神,好在读书人骂人斯文,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张桢听完后都懒得抬头。
如果说挨骂的是张桢的话, 那承受怒火的就是解签的刘道人。被几个乡试落榜的秀才堵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下意识地向张桢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张桢思索了一下, 刘道人收钱的时候, 难道没想过会有今日?万事皆有因果, 张桢装作没看到刘道人的求救目光。
她前些日托了金大用去找庄鹤年求情, 依然没用, 吴县令的魂魄庄鹤年直说不肯放回去。不仅不肯放, 也不送去地府,总之一句话他就要将吴县令扣在城隍庙里。
张桢总觉得她在里面搅合,似乎起了反作用,将吴县令的遭遇搞得越来越糟。
张桢抬头间,就见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走进了城隍庙,看清了脸后发现是毛子安,看样子也是来找刘道人算账的。
他来时见几个同样落榜的秀才在堵着刘道人退钱,脸上一时极为难看,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的道人不过是信口胡诌,他们这些人却犹如捧了金科玉律,真就觉得自己能高中了。
结果是,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毛子安走过去冷冷盯着刘道人,然后对周围的人说道:“这个道人坑蒙拐骗,骗得我们好惨,我们将他送去官府查办!”
这话立马就引来了几个落第书生的附和声:“好”“好”“好”!
刘道人一听要见官,赶紧求饶道:“别呀,我退你们钱还不成吗?”
张桢细细打量了一番毛子安,此时倒是没听到他有□□的想法了。呵!富贵□□,贫贱的时候又不想了。
不过毛子安的锅应该是她的,人家刘道人解得挺准,于是张桢换了个忠厚的男音,暗中给刘道人传音道:“想要解决眼前的困境吗?”
刘道人下意识抬头看去殿中,惊疑不定地盯着城隍神像。
张桢见此干脆说道:“我是此地的城隍神,你别声张,听我说。”
刘道人反应很快,也很上道,小小地点了一下头。
“你告诉最后进来的那个毛秀才,他之所以没中解元,是因为被阴间除名落榜了,并不是你解的卦不灵验。”
刘道人见几个书生真要来拉他去见官,当即喊道:“毛秀才,你之所以没中解元可不怪我解得卦不准,你是做了亏心事,被阴间除名落的榜。”
毛子安已经在心中认定刘道人是个骗子,听到这话就要举着拳头去砸刘道人:“妖道,休要污蔑我的名声!”
刘道人往后缩了缩,大声将近传进耳中的话喊出来道:“你是因为暗中嫌弃妻子的头发稀疏,想要富贵易妻,所以才被阴间除名落榜了,并不是我的卦不灵验。”
毛子安乍听,整个人瞬间呆若木偶,醒神后是又惊又悔。
张桢最后再让刘道人补充了一句:“秀才应当自爱,终究会作解元的。”
下次还敢有富贵易妻的念头,她还将他从举人榜上除名!
“刘道人,知道人最美好的品质是什么吗?”警示完了毛子安,张桢顺道也教育教育刘道人。
刘道人立马往地上一跪,对着城隍神像叩头,然后对着另外几个落榜的书生道:“各位秀才老爷对不住,你们来算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中不了,可我为了多收你们的解卦钱,昧着良心胡说八道。我将银子双倍退给你们,我在此当着城隍神的面发誓,以后再也不给人解关于科举的卦了。”
张桢挑了挑眉,这个刘道人认错了,又没完全认错,还将自己塑造成了贪小财的高人形象。
“人最美好的品质是‘知错就改’,城隍大人在上,小道以后再不犯贪罪了。”
其余几个秀才倒也罢了,只毛子安脸上渐渐羞愧难当,他当时在城隍庙里不过是将这念头一闪而过,没想到阴冥地府都能感知到。
他当即也学着刘道人,双膝跪地在城隍庙中,“城隍大人我知错了,定然不敢再生如此妄念。”
说完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决绝离开了。
张桢关注了一下这个毛子安,见他连夜回乡去了,因为落了榜还被张家大女儿嘲笑了一番。
此乃后话。
送走几个找事的,刘道人老是用一副隐晦的姿势暗中打量张桢,张桢干脆对着他看过去,他又假装没这回事儿。
张桢干脆不搭理此人,随他怎么看。
“张兄,我中举了!”周克昌故意矜持着脸色进了城隍庙,来给张桢报喜。
张桢:“恭喜,恭喜!”
捡漏王。
周克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张兄,我过几日就要出发去龙虎山修道了,这一去怕是十年都都不能再与故人相见,孙兄他们要为我践行,张兄你可愿意一起去明月湖游湖?”
张桢想了想,她在明月湖旁还有个水草大仙祠,三年了居然都还有香火在,她正好顺道去看看。
“好,正好祝贺周兄中举。”
周克昌见张桢点头应了心中很是高兴。
既然说好了要去游湖,张桢收拾好摊子,就随周克昌走了,贺几道好容易得空寻过来的时候,直接扑了个空。
张桢此时还在试图劝说周克昌:“你既然考中了举人,不如好好读几年书,没准能中个进士,纵然中不了进士,举人也能当官,为何一定要去修道?”
周克昌咧嘴笑了笑,反问张桢道:“那张兄呢,你又为何一定要守在城隍庙?”
他也并不是想让张桢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往下说道:“我小的时候混账又贪玩,父母让我念书我不但不听,反而还差点长成了败家子,十一岁的时候被一个路过的道士用戏法诓走了。我跟着那道士饱一顿、饥一顿的当了三年小道童,他高兴的时候教我一点道术,不高兴的时候就打骂我一顿。”
“小时候的臭毛病全被那道人给整治了个干净,我后来寻了个机会自己跑回了家,心中不知为何,反而越发怀念在外面漂泊的日子。”
张桢听完,觉得周克昌小时候应该是被哪个路过的道人顺道给收拾了,见臭毛病改得差不多了,才将人放回了家。
二人一路说着话,都是些周克昌当道童时候的趣事,马车哒哒声中很快到了明月湖。
张桢心中记挂着水草大仙祠,便同周克昌约定道:“你先去岸边同孙兄他们会和,我有点事儿,一会再来寻你们。”
周克昌大大咧咧回道:“不必,孙兄他们去拜水草大仙祠了,咱们可以慢点去,你去的地方不方便带我去?”
显然他心中依然跃跃欲试,想要遇上一场斩妖除魔,所以不放过任何跟着张桢的机会。
张桢不好拒绝周克昌跟随,一会儿说不定要遇见孙禹年几个,倒是没必要非让周克昌离开。
“我也去拜水草大仙祠,一起吧。”
二人沿河岸边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看到一间小小的神庙隐藏在一排杨柳树后,而孙禹年几人正好也在附近。
“唉,周兄,张兄,我们在这儿!”
几人看见对面的张桢和周克昌后,赶紧举手高挥同二人打招呼。走进后赶紧拦道:“张兄、周兄,你们是要进水草大仙祠上香吗?我劝你们今日别去了,改日再去吧。”
张桢率先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钱不为立马忒了一声,气道:“不知哪里来了两个。”
他实在是不好形容那两人,捡了个不好不坏的词形容道:“两个奇奇怪怪的人,尤其是那个断了条胳膊的黄衣人,看人的目光让人瘆得慌,感觉像是要吃人的模样,你们两还是别去了,改日吧。”
“断胳膊的黄衣人?”钱不为这话让张桢想起了三年前的事,当年三个鱼妖,一个被汪士秀砍掉了脑袋,一个被砍掉了胳膊,剩下的死在了张桢手中。
而唯一的活口,就是被汪士秀砍掉胳膊的那个。
张桢敛目沉思片刻,当即道:“你们先走,我去看看,对了,别急着游湖,等我回去再说。”
并示意周克昌跟孙禹年他们一起离开,周克昌不太高兴地点点头,到底没说什么,几步一回头跟在孙禹年四人身后离开了。
张桢快步走进大仙祠,果然见到有两个“人”来者不善,抓了庙中帮忙照看的水鬼,正在审问着什么。
张桢皱眉走了进去,一挥手将胡泗找来的水鬼托到了一旁,不客气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一身华服,头金珠冠的年轻男子,神情傲慢又轻佻地盯着张桢打量了几眼,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是你!”
张桢闻言,也仔细打量了几眼年轻男子,毫无印象,她应当没见过这张脸才是。
“敢问这位兄台是何人?咱们以前见过?”
这话显然将年轻男子气得不清,他目光阴沉盯着张桢,恼怒道:“你忘得倒是快!三年前你偷袭我的账,咱们今日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