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家人紧赶慢赶回到家时,张种田早已去了京兆府。薛夫人将几个女儿打发走后,便将家里的管家招了来,问明事情始末。
管家急匆匆进来回禀道:“回夫人,老爷临走前,已经派人去了书院叫大少爷回来。今日这事说起来······”
管家说道此处,似乎陡然才发现张桢也在此,便犹豫着住了口。
张桢往嫂子薛夫人身前挤了挤,她是不会出去的,她又不是小女孩,别想也打发她走。
薛夫人却蹙起眉头,“直接说,不用顾忌。”
管家沉默了一瞬,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老爷原本姓的那个李家来人了,说老爷数典忘祖,抛弃祖宗姓氏;长山县张家也来人了,说咱们家老爷害死他家族人张,张举人。”
管家说到此处时含糊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两家人将老爷告上了京兆府,老爷被京兆尹请去自辩去了。”
薛夫人一听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气得一掌拍在旁边的八仙桌上,“这两拨不要脸的蠢货是不是凑在一起了。”
这是一起算计上她家老爷了!
不对,这两拨人没这么聪明,真有这等本事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张桢虽然没大听明白,也觉得太巧了些,五皇子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她哥张种田堂堂尚书大人就被人上告到了京兆府,不会是受她牵连的吧?
姑嫂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张桢心中忽然一个咯噔,她的劫不会跟张家人有关吧?
两人赶紧让家里的管家去京兆府打听消息。
好在没过多久,张种田和张枞这对父子一起回来了。
一家人赶紧围上前去嘘寒问暖,张种田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安慰了妻女,转头就将老妻和张桢一起叫进了书房。
及至围坐在书房中,张种田忍不住蹙起眉头,今日的事很不妙,估摸着是他的那几个政敌,趁着五皇子的事在对他落井下石。
而他们那位老皇帝陛下,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也越发刻薄寡恩,估摸着他这次讨不了好。
所以,有的事他得提前安排好。
张种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说了一遍,目光复杂地看着张桢。
长山县张家对他的控告,如今让张桢出面只怕也没有用了,谁不知道“张桢”如今是他妹妹,而且看起来岁数也对不上,最主要的是张桢还失忆了。
有他那几个政敌搅局,这个局不好破。
张种田与张桢面对面而坐,一张脸对着她愁了一下,竟唉声叹气起来。
张桢心中有了底,试探问道:“跟我有关?”
虽然她口中的有关和张种田心中的有关不是一件事,却也并不妨碍二人接下来的交流。
“与我有关?”
“有关。”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兄长你?”
“别叫兄长了,你以前叫我,田儿。”人到中年的张种田说起这个名字时,越发羞耻起来,他扫了一眼老妻和长子,不自然地继续说道:“除非兄长你能立马恢复记忆,否则这件事怕是无解。”
张桢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道:“兄长,我?”
张种田点点头,起身恭恭敬敬对着张桢行一礼,然后当着老妻和长子的面,第一次说起了陈年往事。
“我本姓李,出生在长山县一个贫农家里,亲娘死得早,父亲早早娶了后娘,我打小挨打挨骂,长在柴房中。好在命够硬,艰难地长到了十一岁。”
“父亲!”张枞听到此处,站起来激动地大喊一声,眼中忍不住含上了泪水,显然这孝顺孩子心疼当爹的心疼坏了。
薛夫人拍着自家夫君的手,一下又一下。
张种田淡然一笑,似乎早就没将此间事放在心上,他继续说道:“我十一岁那年亲爹意外死了,继母拿了人家一笔钱,想要卖我去宰白鸭。我不甘心啊,死命挣扎,就遇见了我家少爷,她将我带回了家,当了个小小书童。”
那几年的日子是真快乐啊!
“后来,少爷与宗族分宗后便将我写入家谱,我就成了张种田。也就是在那前,我才知道我一直当做兄长敬爱的少爷,居然是个女子,我该叫长姐才是。”
张种田说到此处,目光柔软对着张桢说道:“兄长也罢,姐姐也罢,你在我心中是亲人,是师长,我此生愿意一直追随你左右当个小书童。”
张桢难以承受这样的目光,那里面的感情太过纯粹,她甚至怀疑她真的是张种田口中的那个人吗?
张种田目光暗淡了下来,继续说道:“兄长送我去鸣山府的盛文书院读书,她自己做了中州郡的城隍大人,大约二十年前,兄长无故失踪,好在有人与我报信,让我守好家业等她回来。”
“城隍?”她以前是城隍?
张种田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一旁的薛夫人和张枞也惊讶地看着张桢,家里居然有个城隍神?
而且是活的,带喘气儿的那种!
张枞想起妹妹干过的事,脱口而出:“那我今夜回去烧香给姑姑,姑姑能不能保佑父亲此劫平安无事?”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静默了片刻。
张桢见侄儿自己先羞红了脸,才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估摸着不太行吧,我听别人说,我在渡成仙的劫,我怕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张桢说到此处,眸子骤然一亮,“不过,我知道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在哪儿,我明天就去找他问问咱们家的事!”
“啊,对了,据吕洞宾透露,下一任的皇帝是三皇子。”张桢说到此处凑近几人小声道,“据说是天上下来历劫的。”
三皇子不得皇帝宠爱,很不显眼的一位皇子。
张种田听完后若有所思。
四人又在书房中商议了一阵,因着自己的预感不好,张种田对家中的人都一一做了安排。
而四人中最着急的倒是张桢,在得知自己的记忆才是关键时,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恢复记忆。
可惜,这不可能。
及至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惜,无论怎么想,记忆这个小妖精就是不出现。
迷迷糊糊中张桢才浅浅入睡。
然而睡梦中,张桢也没得到个清净。白日里见过的棋鬼书生居然入了她的梦,对着她哀哀哭泣,请求张桢助他赎罪。
“城隍大人,我知错了,求大人替我向阎王大人求一求情,不要将我打入恶鬼狱永不得投生,我愿意赎罪!”
张桢被一个大男人哭得烦了,没好气道:“白日里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却不知道珍惜,一见棋便什么也抛诸脑后了,如今想后悔也晚了。”
“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再敢在她的梦里哭唧唧,她就将他一脚踹出去。
第108章
棋鬼一听哭得更狠了, 想来是真的在后悔。
正在张桢忍无可忍,打算将哭鬼踢出梦境时,棋鬼一句话令她收了腿, “城隍大人, 您不是在积攒功德成仙吗?渡鬼也是有功德的啊。”
张桢眼睛危险地眯了眯,这事棋鬼是从哪里知道的?
棋鬼没等张桢问,自己就老老实实交代了:“我不是故意偷听大人谈话的, 我愿意替大人引荐落难的人和需要赎罪的鬼,大人可以趁机积累功德, 只求大人向对金和尚那样, 给我也指一条明路。”
张桢听到此处沉吟了片刻, 棋鬼这种人别人渡不了,能渡他的唯有他自己。
入睡前正在为记忆的事发愁,如果她积累了足够的功德快速渡劫, 记忆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自然, 张家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
张桢到底点下了头,对着棋鬼郑重说道:“我听闻鬼在九泉之下亦能自己超度,棋鬼, 我明日会给你烧去准提经和金刚经各一本, 同时, 我还会给你烧一副围棋过去。能不能将自己渡出来, 端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棋鬼听完后身躯居然颤了颤。
张桢没再说话, 等着跪在一旁的棋鬼自己做出选择, 不管他是要抱着一副棋永久沉沦在恶鬼狱, 还是用两本经书花上千百年时间将自己超度出来, 都只能他自己决断。
棋鬼恭恭敬敬给张桢磕了个头, 羞红的脸上带着自己都不能克制的恐慌道:“多谢城隍大人的指点, 我,我亦不知道我之后会不会再犯老毛病。”
显然,他自己对此都没有底。
张桢这一招渡人先渡心,令棋鬼始料不及,甚至带上了点惶恐。
棋鬼脸上慢慢坚定了起来,叩谢完张桢大恩后,将他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东安县有一个叫席方平的忠贞之士正在遭受大难,望城隍大人施以援手。”
“又京郊外十里有一个秦生,情况与我类似,城隍大人明早赶过去看看能不能搭救一回,免他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说完这些后,棋鬼慢慢消失了。
张桢骤然从梦中惊醒,梦中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她喃喃自语道:“席方平?秦生?”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桢便急匆匆出了家门,在乞丐堆里将游戏人间的吕洞宾拉了出来,十万火急道:“吕大仙,大事不好了,我要怎么才能快速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