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忙止住话头,几个人一起回府,见了晴雯,说喜宴之盛况,晴雯听了也甚是欢喜。
几个人正说话间,突然街面上有一阵呐喊声过,晴雯这些日子正担惊受怕的,难免忧心,鸳鸯便教人去前头打听,回话说:“是锦衣府在拿人。说是于太医院中发现了青莲教余孽,故而使人捉拿,却与咱们不相干。”
晴雯听了,心中更加烦躁:“太医院中的一群太医皆是世家出身,世代相传,最是知根知底的,又怎么会有什么青莲教余孽?除非……”想到这里,脸色大变,并不多言。
正在这时,又有人过来报说:“锦衣府的仇大人过来了。请侯爷前厅叙话呢。侯爷已是过去了。”
晴雯闻言,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只教鸳鸯传话给来顺,教前头人好茶好点心招待着,又要他们留心听仇俊杰在和穆平谈些什么。
原来仇俊杰这回到顺义侯府,却是为了公事,见得穆平之面,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不以朋友相待,只客客气气说些公事,言道:“清平亲王先前遇刺,侯爷亦在东安郡王府上,相信已有听闻。事后圣上着太医院会诊,因清平亲王手臂疼痛难禁,胡太医主动请缨说要金针刺穴,正是病急乱投医,清平亲王一口答应下来。起初颇好,果然神清气爽,圣上闻讯后大喜,还赏了胡太医。眼见得清平亲王无甚大碍,圣上便发放胡太医等人各自回家。岂料今日傍晚时分,清平亲王突然呕血不止,急命王太医等人诊治,却是胡太医在金针刺穴的时候出了差错。适才命人急索胡太医,却见他家人去屋空,再无踪迹,却在他屋中翻出青莲教中人常读的话本子来。”
穆平听了这番话,甚是震惊,尚未开口说话时,便听仇俊杰又道:“下官一番打听,才知道这位胡太医竟同府上来往甚密。从前曾经侯爷引荐,一同赁了吴家的房子。连他家娘子,也同府上交好,侯夫人曾引荐给多人。如今他们皆是反贼,不知道侯爷又有什么话说?”
穆平冷笑道:“那胡太医和胡家娘子皆是医者,因他从前治好了梅姨之病,又未曾多收银钱,我自然与他亲近。不但我如此,那时候住在他家周边的街坊邻居亦是如此。便纵他是反贼,我等又如何知晓?若是有心给我捏造一个什么罪名,编排我下狱去,只管胡乱编排便是。横竖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并不是本朝才有的新鲜事。”
仇俊杰从前和穆平相交,只觉得他性子颇软,又是个痴情种子,心中实是瞧他不上,本来想着这一番恐吓,必能吓得穆平泪涕交加,不想穆平反而硬气起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侯爷这话差了。我锦衣府办案,几时有过冤假错案?侯爷只管放心,我锦衣府断然不会放过一个反贼,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穆平冷冷道:“锦衣府的名声早就砸了,老百姓们一个个畏如蛇蝎的。此事我心知肚明,你亦心知肚明。”
仇俊杰眼睛瞪着穆平看了一会儿。他从小一向嚣张霸道惯了,喜欢在外头打群架,但却也不敢将老百姓对锦衣府的真实感受宣之于口,想不到穆平反倒大胆说了出来,当下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犹自不知死活。难道你以为还有人能护着你吗?既然侯爷不肯将真相据实已告,下官只有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
晴雯遣来听消息那人见仇俊杰同穆平不欢而散,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跑回去告诉晴雯,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祸事到了!那锦衣府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一向最能罗织罪名的,侯爷竟然得罪了他,往后的日子又要如何是好?大家各自逃难去罢。”
晴雯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一惊,正欲开口发话说,却见咏荷先斥道:“休要胡言乱语!锦衣府固然能罗织罪名,但侯爷本是皇家血脉,虽不曾上宗牒,皇族里又有哪个不心知肚明的?若说他结交青莲教贼人,又有哪个肯信?”
第310章 起事
几个人正在争执间, 却听见院子门口有小丫鬟报道:“侯爷回来了。”
晴雯忙率众人迎出去,许久不曾细看,这时却见穆平神色颇见疲惫, 看着倒比从前清瘦了许多, 心中不觉起了几丝怜惜之意, 才说了句:“侯爷千万保重身体……”
便听穆平道:“我怕是不成了, 他们要把青莲教反贼的帽子扣到我头上了。说到底我不过激愤之时打了他几拳几脚,如何他竟然重病在身,卧床不起?说那胡太医是青莲教中人, 谁知道是真是假。我这去入宫求皇太后娘娘, 求她老人家照拂一二。”
晴雯见他这副模样,更加心疼, 不觉眼泪便流下来了, 道:“方才鸳鸯和芳官几个人已向我说明,说胡太医和胡家娘子带着一个不知道盛着什么的黑罐子搬家走了,可见是早有预谋, 咱们都是被他们骗了!”说到这里, 想到胡家娘子几次施展医术的恩情,那些责怪的话便不好再说出来。
穆平道:“若果真如此,我是首当其冲的,少不得罪责我一个人揽了, 你等皆不知情, 不知情者无过。”顿了顿又道:“先前我只盼着扬名立万, 以为若能当上个五品小官, 便可扬眉吐气, 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了。如今才知道,固然贵为侯爷, 依旧有许多不能自主、教身边人受委屈之处。先前我曾许你护你一辈子,如今看来,却是过于自大了。若我果真有什么不测,你便趁着年少青春,寻个好人家嫁掉,想来必然能安享富贵,再无烦恼……”
晴雯道:“你这会子还说这些话做什么?莫不是还在怪我——”一语未毕,突然见吴贵院中的婆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路跑一路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舅奶奶发动了!夫人快去看看,看样子甚是凶险呢。”
穆平听闻,忙命人吩咐来顺出去寻大夫和稳婆。晴雯忙着随那婆子去灯姑娘处看,未来得及同穆平多说话,等到回过头看时,穆平早走了。
那灯姑娘只在炕上大声哭嚎,鬼哭狼嚎一般,听得人人心中发怵。她耳边这时候仿佛还能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似她这样不知检点、有违妇德之人,必然不受观音娘娘保佑,这回索性一尸两命去了,倒也干净。”
“正是呢。咱们论模样长相,哪个比她差了,论德行,更是甩她一里地。如何她能那般好运,将舅老爷的心牢牢霸住。只怕这福气也是到头了。”
灯姑娘气得想骂人,却又疼得骂不出话来,这回却是连守在旁边的晴雯都听见了,惊得变了脸色,大声道:“谁?谁在那里胡言乱语?”
麝月出去片刻,从外头提溜进来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教她们跪在晴雯面前,方道:“就是这两个小东西在出言不逊。”
晴雯看都不看她们一眼,道:“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实在容不得人在那里散布谣言。两位且去另谋高就罢,你们也不容易,我对外只说给你们恩典放你们出去,也误不了你们前程,如何?”那两个小丫鬟脸色发白,哪里敢应承,只跪在那里不住磕头讨饶。
麝月又附在晴雯耳边道:“这些谣言都是从梅园的赛婆婆那里传出来的。”
晴雯沉默片刻,情知这些流言实则出自梅姨之口,如今梅姨死者为大,自是不好苛责什么,只得提高声音,大声向灯姑娘说道:“你从前之事,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你便纵有做错的时候,却也是赖家那两个杀千刀的逼迫于你,你本是个好姑娘。何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自从你嫁给我哥哥之后,便再没做过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可见你本质不坏,实是为情势所迫罢了。”
灯姑娘再想不到晴雯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惊讶之至,睁大眼睛正要说些什么,一阵新的疼痛已然到来,比先前更甚,她只有大声哭嚎的份儿了。
一时大夫来了,稳婆也来了,约莫又折腾了一个时辰的工夫,一个女婴呱呱坠地。
守在外头的吴贵欣喜若狂,灯姑娘疼得昏了过去。稳婆给她灌了参汤,灯姑娘回转过来,却只唤了晴雯和平儿进来,握住她两人的手,向晴雯说道:“这孩子便托付给妹妹了。妹妹是有大福气的人,若能沾惹妹子一点半点福气,只怕这孩子长大后也好过许多。”
又向平儿道:“我从前也曾与你说过几回,想来你这般聪明,定然知道我的心意。他这个人,除了性子软和些,别的都是好的,虽不能大富大贵,却有安分守己、老实过日子的本事,如今又得了晴雯妹子提携,更加好了。他从前便仰慕于你,看你便如在云端一般,原不敢痴心妄想,如今你既是落难于此,我少不得乘虚而入,替他打算一回了。你是个有主意的,日后自可做了他的主,想来有你出谋划策,他定然事事顺心……”
晴雯见灯姑娘这话字字句句竟有托孤之意,心中惊诧之至。平儿亦含泪说:“你在那里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如今好容易诞下孩儿来,正是母女平安,便该好生歇息歇息,调养好精神,再过几年,必然儿女双全,福寿安康的。”
灯姑娘却摇头道:“我向来福小命薄,从前又走岔了路,坏了德行。若我是男子,这点子事,又算得了什么。偏我是个女子,活该命苦罢。我若死了,我生下的女儿认一个德行出众的女子为母,只怕也就不会受我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