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裴夫人提起自家老爹,皇后脸色白了红,红了青,最后干脆黑着脸不发一言静静看裴夫人表演。
裴夫人只当看不见皇后难看的脸色,见皇后没有立即驳斥她,赶紧趁热打铁将余下的话一并说了。
擦擦眼泪,继续讲述:“咱们也不必让芾儿完全不负责任,充军流放都可以,只别要了他的命我们就感恩戴德。英儿如今也大了,可以接替他兄长袭爵,我们以后权当没有芾儿这个儿子,再不管他的死活,只让他一辈子留在苦寒之地为吕家赎罪。姑奶奶看这样可好?”
皇后看着眼中满是希冀的裴夫人,又思及终归是自家血脉,到底心软妥协了。
“行吧,我试试。”
裴夫人见皇后答应了,当即喜不自胜,连忙说了许多奉承话给皇后听。
皇后冷眼瞧着裴夫人舌灿莲花,心中感慨万千。想他裴家世代王侯,也算大家望族,怎的养出这么一个口甜舌滑惯会奉承讨巧的女儿?若是家教如此也便罢了,偏她侄女跟块木头似的既木讷又无用,嫁到裕王府不说讨祥儿欢心夫妻琴瑟和鸣,还事事教周家女儿压了一头,主母威严荡然无存。
儿子宠妾灭妻,老子也不遑多让。
放着高贵得体的妻主不要,反倒疼宠一个卑贱的妾室,一个个猪油蒙了心分不清香臭好歹。
呵……果然,男人都是下贱货!
*
皇后在去找夏顼前,特地亲自下厨做了碗芝麻汤圆做敲门砖。想当初,皇后与夏顼在新婚伊始也曾有过一段蜜月时期,只是后来……唉,物是人非事事休呀。
虽然已经答应了裴夫人会向夏顼求情,皇后的心里却还是没底的。毕竟吕尧弼的威信实在太高,当初的搭档公孙量又还在朝中,夏顼虽一向厚待瑞平郡王府,然这次的事情却闹的太大。是以,为了多重准备,皇后特命裕王先去向夏顼求情,探个口风,她再根据夏顼的态度采用不同的说辞。
就这样,准备妥当一切后,皇后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的书房外。
皇后见夏顼身边的大太监姜庆福守在门口,便知裕王已经在里面了。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
姜庆福刚要给皇后跪下行礼,却被皇后及时抬手止住。
“姜公公不必多礼。”
姜庆福是个聪明人,也不扭捏,弓着背,笑呵呵跟皇后道谢。
皇后虽然十分喜欢摆架子,但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摆,像夏顼,还有贴身伺候他的姜庆福,她就很客气。
“公公服侍陛下劳苦功高,日后见了本宫,就不必再行跪拜礼了。”
姜庆福脸上挂着几十年如一日的谦卑笑容,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弓着的背反而弯的愈深,“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能伺候陛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哪里配用‘劳苦功高’四个字?娘娘这般给奴才体面,奴才真是惶恐不安。”
皇后看着对面的姜庆福,面上虽仍旧笑着,心里却在感叹这厮这是个老狐狸。
不过话说回来,伴君如伴虎,能在御前伺候这么些年,哪个没有七窍玲珑心的圆滑?
皇后笑了笑,客套了句“公公谦虚了。”随即便佯装不知道:“方才我下厨做了陛下最爱吃的芝麻汤圆,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要不汤圆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庆福回头看了眼书房,抱歉道:“哟!这可不巧。裕王殿下正在里面向陛下禀告公事,陛下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娘娘还是再等会儿吧。”
皇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汤圆随时可以吃,朝中大事却耽误不得。”
姜庆福是个周到体面人,见状自是称赞皇后‘深明大义’云云,皇后也蛮喜欢这类夸她大方得体的话,于是双方都很愉快地站在门外等着。
片刻后,裕王从书房缓缓退出。
皇后见他出来了,忙提着心和他对视,本以为裕王会示意她稍安勿躁,谁知裕王却蹙紧了眉向她微微摇头。
皇后升起的希冀火苗弱了几分,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应对。
书房内。
皇后进门吓了一跳:只见宽敞的御案上堆满了一摞又一摞足足有半人高的奏折,皇后乍一看都没瞧见夏顼的人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堆起的奏折挡住了夏顼的身形。
看着御案上比往常多几倍的奏折数量,皇后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命人将食盒放到一旁的圆桌上,再将其余人等都赶了出去。
“陛下。”
夏顼闻声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见皇后正立在不远处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哦,是皇后啊,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先出去吧,我这还有许多奏折要处理,等办完了再去坤宁宫看你。”
皇后看着夏顼憔悴的面容和熬的通红的双眼,不由得十分心疼,忙将食盒里的汤圆拿出来,见依旧冒着热气,松了口气,随即朝御座上的夏顼笑道:“陛下,妾身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芝麻汤圆,你也办了许久公了,该是时候歇歇了。”
“哦?是吗?爱妃果真贴心。”夏顼也笑,很给面子的起身离座来到圆桌旁坐下。
看着热气碗里热气腾腾的汤圆,夏顼捧起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嗯……香甜软糯,劲道十足,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夏顼的称赞令皇后眉开眼笑,于是准备趁着夏顼心情放松之际,引出谢芾的事。
皇后赶在夏顼身边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夏顼一勺一勺将自己做的汤圆吃完,待吃完最后一个时,皇后亲自服侍夏顼漱了口,夏顼倒也没拒绝,就这么由着她忙活。
待到所有活都忙完后,皇后看着兀自饮茶的夏顼欲言又止。晋成没了后,俩人因着共同的丧女之痛关系较之原先亲近不少,虽比不上年轻时亲密,但以前的情分也捡回不少,是以皇后很珍惜这段时间的相处。可若是她为芾儿的事求情,很可能会惹夏顼不高兴,到时虽说能救芾儿一命,可她和夏顼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怕是要再回到以前那样冷冰冰的状态。
可是不救吧,父亲又把芾儿看的那样重,万一真被芾儿的死气出个好歹让哥哥当了家,自己这派的势力就要被削减,从娘家得到的助力也会减少。父亲做事虽有些不着调,但年纪资历摆在那,其他勋贵多少会给他几分薄面,换成哥哥这个小辈就未必了。再说了,父亲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再怎么多会为她这个女儿考虑,哥哥就未必了,要真让他当了家,瑞平郡王府可真就不一定能完全站在她这边。
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心中已经历经了一番天人交战,经过权衡利弊,皇后还是决定救谢芾一命。
说到底,陛下是个注重礼法的人,她虽然不如贤妃得宠,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后、是正妻!瑞平郡王府更是世代贵族,不是申家那个暴发户泥腿子可比的。再说了,陛下之前不都给了瑞平郡王府那么多次情面吗?也不多差这一次啊。
皇后理清思路后,愈加坚定了要救侄子的想法,再夏顼放下手里的茶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夏顼脚边。
夏顼被这冷不丁的一跪吓了一跳。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夏顼微微皱眉,隐隐有些不悦。
皇后却不顾夏顼严厉的语气,反而继续趴伏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喊道:“臣妾有一事求陛下。陛下若不答应,臣妾便不起来。”
按照惯例,夏顼听到皇后这样说,应是先无可奈何地叹息几声,再说“你我夫妻一场,何至如此?”,然后将皇后从地上扶起来,静静听皇后颠倒黑白扭曲事实为自己娘家洗白,最后再次叹息,告诫皇后“下不为例”。皇后呢,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胸脯保证自己娘家以后安分守己,不会教旁人找出错处被倒黑水。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事情就这样不痛不痒轻轻揭过,受害者家人得几句口头安慰,甚至谢家人都不会向他们道歉,就这样息事宁人。
皇后以为这回也是相同的套路,等着夏顼亲自将她扶起,可等了许久,等到皇后的腿都快跪麻了,夏顼也没有动作,书房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要不是皇后确定夏顼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她都要以为书房内只剩下她了。
皇后本就大病未愈,还没等一会儿,就跪的体力不支双腿发抖,敷满了脂粉的额头混合着密密的细汗有些凌乱。
就在她支撑不住要跌倒在地时,终于听到上首传来轻飘飘的一句,“你是为谢芾的事来求情吧。”
不是询问,是肯定。
皇后听出了夏顼不寻常的语气,心里霎时一紧,倏地抬头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夏顼,只见原本温和的眼神此刻却那样冷漠,教皇后心里发颤。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皇后只得跪在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叙说给夏顼听,思及夏顼这回态度不一般,皇后还特地辅之以声泪俱下的哭诉,这对一向注重外在高贵得体形象的皇后可算下了血本!要知道,以前的求情她可连眼泪都没掉,这回那真叫个涕泗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