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了然,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你是如何确定那侍从身份的?总不能他说是就一定是康妃娘娘身边的。况且,这温凉砚如此珍贵,即便要供奉它,也不必挑这么个时候派人亲自出宫来拿,哪里就有这么急了?”
申椒站了这许久,倒有些累,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闻言,白了林清一眼,“你以为我就那么好骗?那侍从可是拿了康妃娘娘的亲笔书信给我看了的,别人的字迹或许能作假,康妃娘娘的却万万做不得假。”
“哦……”林清奇道:“这是为何?”
申椒笑言,“这是因为啊,康妃娘娘的字是文桓太后一手□□出来的。文桓太后的字虽比不上大家,却别致的很,满天下能模仿她笔迹的除了公孙衡石,也就只有被太后手把手教出来的康妃娘娘了。”
林清听闻此言,才终于放下心来。
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便想着和申椒再睡会儿回笼觉,谁知俩人刚上了床,外头就又有人来拜访。
林清让申椒安心躺着,自己一人去招待。
来者是个穿着制服的太监,且瞧这衣服的款式,估计还是个大太监。
林清不敢怠慢,忙招呼那太监坐下。
“不知公公因何事前来?”
林清毕恭毕敬的语气让那太监颇为受用,眯了眯松垮垮的三角眼,掐着尖细的嗓门徐徐道:“洒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今儿来贵府造访不为别的,是想借贵夫人的一件东西用用。”
林清忙问,“不知公公说的是哪样东西?若是拙荆手里有,一定双手奉上。”
那太监轻蔑一笑,眼睛朝上翻,看都不看林清,林清却恍然未觉,仍旧讨好般笑着。
“我要的东西,名温凉砚,乃是康妃娘娘送给令夫人的陪嫁。”
林清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那太监见林清脸上出现犹疑之色,不悦道:“我说林大人,这可是皇后娘娘点名要的。你这般犹豫,可是不愿?既如此,我这就进宫禀告皇后娘娘,不让大人你为难。”
说罢,作势起身要走。
林清赶紧按住他,赔笑道:“公公这说的什么话?既是娘娘说要,我们做臣子的若是有,一定双手奉上,只是……”
那太监冷哼一声,“只是什么?”
“只是……唉!”林清嗟叹道:“只是公公晚来了一步,这温凉砚已被康妃娘娘身边的人取回宫了。”
“啪!”茶盏里的茶水都溅出来几滴。
那太监猛一拍桌子,蹭的站起身,气急败坏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清忙解释:“就在刚刚!他前脚走,公公您后脚就来了。”
那太监也顾不得摆架子,抬腿就往门口赶,林清恭恭敬敬招呼他出了门。
等到把太监送走,天色已大亮。
林清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直觉今天要出大事。
*
坤宁宫。
那太监急匆匆跑至殿内,皇后正急的在原地打转,见人终于回来了,上前一把拽住他,急切询问:“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那太监麻溜儿趴俯在地,磕头不止,一边磕一边高声求饶,“奴才死罪!奴才一到林府就被告知,东西已被钟粹宫那位派人取回。”
皇后朝地上狠跺几脚,望着钟粹宫的方向咬牙切齿:“贱人!到底被她抢了先!”
话毕,忙吩咐人去咸福宫请夏顼来。
不多时,夏顼也急匆匆赶到坤宁宫。
皇后一见到夏顼,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号啕大哭起来,双眼通红,声音颤抖:“陛下!福儿如今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派去的御医说惟今只有温凉砚能救她一命,你快想想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的福儿一尸两命啊!”
夏顼皱眉:“温凉砚百年才能得一块,我倒是知道南平大长公主手里有一块,是高祖皇帝感念她年龄最小,特特赐予她的。”
皇后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拽住夏顼宽长的衣袖,跪倒在他脚下,哀求道:“既是如此,还请陛下下旨向南平公主府借温凉砚一用,福儿如今生死难料,这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夏顼没有犹豫,即刻吩咐人去南平公主府。随后将皇后扶起,死死盯着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一字一句命令道:“你马上去钟粹宫,脱、簪、待、罪!”
“什么!”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夏顼,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顼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你没有听错。我已经知道了林家的事,温凉砚除了南平公主府有,康妃手里也有一块。”
皇后不解,“既然南平公主府有一块,为何还去找康妃?”
夏顼别过头,不愿再多看皇后一眼。
“若是我没猜错,南平大长公主有很大概率会将那块温凉砚当作陪葬物放进棺椁。”
“所以……”夏顼叹了叹,“你要是真心想救福儿,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寻求康妃的原谅,让她心甘情愿将温凉砚交予你。若是她不给……我也没有办法。”
皇后倏地跌坐在地上,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
到底……还是败在了她手上啊。
*
钟粹宫。
“娘娘,人已经安排好了。”李嬷嬷在尚未起床的康妃耳边轻语。
康妃“嗯”了一声,随即慢悠悠睁开双眼,在李嬷嬷的服侍下,开始梳妆打扮。
康妃一贯不爱穿鲜艳明媚的衣裳,平日里穿的都是如丧服般深沉的颜色,今儿倒是新鲜,穿了件略显陈旧,却粉嫩华美的衣裙,瞧着比原先年轻了几岁。
看着镜子里满头珠翠、盛装打扮的自己,康妃脸上不见丝毫欣赏与喜色,眼神阴郁森冷,像条毒蛇,静静吐着鲜艳的蛇信子。
一旁伺候的小侍女见此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娘娘,往常康妃虽也冷,眼神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毒。
而此时的皇后已摘去了所有簪珥珠饰,散开长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赤着脚,挺胸昂头一步步向钟粹宫走去。
一路上,无数宫女太监低下头,不敢看皇后一眼。而一贯骄傲尊贵的皇后,此刻即使没了服饰的加持,依旧不失国母的风范。
第80章 可怜
康妃斜斜依靠在殿门口台阶上的太师椅上, 一袭粉色娇艳的衣裙,气质慵懒,眼神黑而亮, 和平日端正严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皇后已踩着坚定的步伐踏进钟粹宫, 在门口看到康妃如此打扮还微微一怔,但旋即又恢复如初,昂头挺胸来到大殿门口。
皇后虽立于台阶下, 赤足素袍,不施粉黛,气势却没有丝毫见弱, 稍稍抬头看着端坐在台阶上的康妃, 国母风范依旧。
但显然康妃不吃她这一套,见她死到临头还在她面前摆架子,不禁冷笑出声, “皇后娘娘,既是求人办事, 那便诚心诚意些, 毕竟谁的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皇后深吸一口气, “你想怎么样。”
康妃斜靠在椅子上, 右手支着脑袋,伸出左手细细打量,手背凸起的青筋和还未干透的鲜红寇丹形成鲜明对比,提醒着康妃岁月的流失。
康妃看也不看皇后, 只低头专心欣赏自己指甲上那抹鲜艳,轻启红唇, 语气轻慢:“姐姐,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妹妹指甲上的寇丹还未干透, 若是贸然帮姐姐拿东西,将它沾染在宝物上,岂非浪费了我天不亮就开始筹谋准备的心血?”
说罢,坐起身,瞧着下首脸色冷然矜持的皇后,眼神带着一丝兴奋与疯狂。
“要说宝物,我这多的是。可千金难买我高兴,若是我心情有差,即便它价值连城,我也会毫不犹豫将它扫进垃圾堆。”
皇后认命般闭上了眼,“你想我如何。”
康妃高声笑道:“不如何,等我指甲上的寇丹干透再说其它事。”
皇后心里苦笑,她怎么忘了,论任性,那位可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的。
也罢、也罢……
康妃施施然坐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着皇后,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游移,像在评估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皇后却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挺直了脊背,脖颈伸的更直,任凭她打量。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绝不能,也不会在一个卑贱的妾室面前露怯。
康妃讽刺般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开口,“姐姐,咱们姐妹也有许多年未亲近了,今儿一见,姐姐却是老了不少,妹妹隔这样远都瞧见了姐姐头上的白头发。”
不等皇后反应,康妃又自顾自道:“也是,姐姐如今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能不老吗?只是不知……”康妃适时止住,随即轻笑出声。
皇后气的胸膛起伏不止,柳眉倒竖,指着上首的康妃怒喝,“康妃!你不要欺人太甚。”
康妃却不理她,挥挥手,宫门外被放进来一个人,来者正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歆儿。
歆儿急匆匆凑到皇后耳边:“娘娘,宫外的人回来了,那温凉砚确实已经和其它陪葬物进了南平大长公主的墓穴。”
皇后凝眉看向她,“情况可属实?”
歆儿急的直跺脚,“不会有错!这是陛下身边的姜公公亲自告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