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皇后闻言手一抖,差点摔了刚刚拿起的茶盏。
安嬷嬷额上冷汗直冒:“早晨进宫时,有人看见卫持把盘龙砚拿给了薛赞善,然后就跑到礼亲王的书案上了。”
皇后将茶盏重重顿在小方几上:“又是这个薛赞善!”
安嬷嬷会意:“要不要奴婢……”
“不急。”
皇后不满地看了安嬷嬷一眼,感觉她白活了这许多年,做事还是不够沉稳,难当大任。
转念一想,杨尚仪倒是城府够深,可惜对她不忠,关键时刻心慈手软坏了大事。
不沉稳就不稳沉吧,太沉稳的人她现在也不敢用了。
“你去查一下薛赞善的背景,看看她跟巫族是否有关。”皇后似笑非笑,“万一她是那边的人,误伤盟友可就不美了。”
安嬷嬷应是,听皇后又道:“卫骋那边你也留意点,别人他与卫持走得太近。至于盘龙砚……该上的折子让他们上吧。”
皇后挑起一边唇角:“圣上病重,储君之位也该议一议了。”
安嬷嬷满脸担忧:“万一圣上顺水推舟?”
皇后“哈”地干笑一声:“怎么顺水推舟?立一个外臣之子为储君?还是告诉卫持真相让他认祖归宗?”
“当年之事何其惨烈。”皇后朝后靠了靠,将自己隐在阴影里,“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横行神都无人敢惹,若骤然得知自己其实是个外来的野种,母家全数被灭鸡犬不留,你猜我们尊贵的安国公世子会怎样?”
安嬷嬷闻言打了个寒战,都忘了奉承,喃喃道:“莫说安国公世子那般骄傲的性子,便是奴婢也受不住。若换做奴婢,恐怕不是疯了,就是反了。”
原来才是皇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所图。
无论疯了,还是反了,卫持都别想继承皇位,恐怕到时候连命也难保。
安嬷嬷暗自震惊时,杨尚仪也处于震惊当中。
原本越临近冬日,膳房送来的吃食越差,往年这时候只有咸菜白粥,原本三餐也减成两餐,中午那一顿是不给的,连个理由都没有。
谁知隔壁乱了一阵之后,尚食局的李尚食忽然亲自给她送了四菜一汤过来,耐心等她吃完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保证以后每天都按品阶供应饭菜。
为择干净自己,还把膳房主事给换了。
李尚食刚走,惜薪司主事又送了不少银骨炭过来,还让人在屋子里拢了一个大火盆。
杨尚仪觉得不合规矩,各宫地龙还没点,她一个尚仪怎么敢先拢火盆。惜薪司主事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命人把火盆撤下,却硬是将银骨炭留在了尚仪局。
之后尚衣局也派人来给杨尚仪量体,说杨尚仪的官服太旧了,要重新缝制。杨尚仪提出尚仪局宫女内侍的宫服早该更新,很多人长高了,宫服却几年不曾发下,有损皇室威仪。
尚衣局来人赶紧赔礼,答应尽快将宫服发下。
送走尚衣局的人,出门打探消息的素心欢天地喜跑回来,禀道:”尚仪大喜,内务府终于把隔壁冰室搬走了。”
杨尚仪抬眸,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希冀。
难道皇后气消了,打算放过她了?
第35章 当年事
隔壁冰室是怎么回事, 杨尚仪心知肚明,她只是没想到皇后会如此轻易地放她一条生路。
当年的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掠过。
她从小服侍皇后,也是皇后的陪嫁侍女, 深得皇后信任。
可在关键时刻,她背叛了她。
谁能想到巫族圣女身死之后还能顺利诞下龙凤胎, 女婴落地便没了气息,男婴居然活着。
而她, 面对着那个柔软漂亮的小生命心软了,没有立刻捂死男婴, 怔怔看着长公主把他抱走了。
皇后大怒, 她也不敢为自己辩解,本想以死谢罪, 可皇帝喜得爱子,龙心大悦, 把她从一个小小女官破格晋升为尚仪。
从此,她成了杨尚仪,也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可以,谁不想活着呢?
杨尚仪自己都没想到, 她竟然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多年,受尽折磨却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冥冥之中,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支撑着她,苟延残喘, 几次都没死成。
人活着就有希望, 时隔多年, 皇后终于释怀放她一马, 甚至还有可能顾念旧情重新信任她。
若皇后当真不计前嫌,她必然以其马首是瞻,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想到这里,杨尚仪心潮澎湃,忙着趿鞋下床,招呼素心道:“快给我更衣,我要去凤仪宫谢恩。”
“凤仪宫?尚仪您去凤仪宫做什么?”素心不解。
杨尚仪身形一顿,脸上笑容僵住,抬眸看向素心:“不是皇后让内务府将冰室搬走的吗?”
除了皇后,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素心脸上还挂着笑:“不是皇后,是安国公世子大闹内务府,把陈公公气得背过气去,内务府才同意把冰室搬走的。”
“什么?!”杨尚仪只觉脑中轰然一声,所有希望破灭,剩下的只有痛苦和愧疚。
白玉佛珠顺着无意识张开的手指滑落在地,“啪”一声摔散了架,晶莹油润的玉珠四散崩开。
也顾不得捡那佛珠,素心忙上前扶住杨尚仪,杨尚仪再抬头已是泪痕满面。
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似乎望着地面那串崩散的佛珠,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只盯着某处虚空发呆。
就在素心以为杨尚仪没事了,忽听对方大叫一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
说完“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那串佛珠是小姐出阁之前,老夫人赏给她的。
老夫人常年礼佛,不问世事,只在小姐出嫁前赏给她一串佛珠,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皇宫阴气重,你带上它,把佛祖藏在心中,邪祟就不敢近你的身了。”
她当时年纪还小,就问老夫人:“这么好的宝贝,您为什么不给小姐给我呢?”
老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因为小姐身边有你啊。我要你永远陪在小姐身边,时时刻刻提醒她,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即便贵为皇后也不要做那些亏心事,你可愿意?”
她当时懵懵懂懂答应下来。
后来……她为小姐披荆斩棘,早把老夫人的话忘在脑后,她的手沾满鲜血。
直到被小姐赶出凤仪宫,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那串被她压在箱底的白玉佛珠。
从此以后,白玉佛珠再也没有离过身,可她却再也没办法回到小姐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做下越来越多的错事。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她不能再让小姐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泪水流干,终于看清了散在地面的佛珠,她念了声佛,喃喃低语:“小姐莫怕,若要下地狱,奴婢也会陪在你的身边。”
可能是吐出了闷在喉间的淤血,也可能是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杨尚仪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精神几分。
她让素心扶着蹲在地上将一百零八颗白玉佛珠找齐,用原来的丝线穿好,打了几个结之后缓缓缠在手腕上,抬头问素心:“安国公世子怎么忽然想起我了?可是谁对他说过什么?”
素心惊讶地望着杨尚仪,半天才道:“其实安国公世子大闹内务府,并不是为咱们尚仪局出头。听说是礼亲王在他面前打了几个喷嚏,安国公世子就去礼亲王的院子看了,硬说是内务府的冰室放冷气把礼亲王冻病了,非让内务府把冰室搬走。”
“咱们这儿离礼亲王的院子那么远,冷气根本够不到。”素心笑得狡黠,“奴婢估摸着是内务府或者陈公公得罪了安国公世子,安国公世子气不过,随便安个罪名折腾他们呢!”
素心进宫时间不长,自然不知道卫持火烧内务府的陈年往事,更不可能知道陈公公有多怕卫持,内务府上上下下躲都来不及,谁敢得罪他?
再说隔壁冰室,也不是陈公公说了就算的,她不相信卫持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折腾内务府。
“我没记错的话,薛赞善好像是跟着安宁郡主进宫的。”杨尚仪道。
昨天是很平常的一天,唯一不平常的,是薛宝儿大晚上跑来给她送礼。
薛宝儿昨天来送礼,卫持今天就让内务府搬走了冰室,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素心恍然:“对呀!安宁郡主素来与安国公世子要好,保不齐是薛赞善对安宁郡主说起过,安宁郡主又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没准儿就顺嘴说给安国公世子听了。”
说到这里,素心又想不明白了:“可安国公世子为什么要帮忙啊?”
后宫之中令人意难平的事多了,想管也管不过来。
况且杨尚仪的处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安国公世子恐怕早就知道,若他真有这侠肝义胆,为什么不早点帮忙呢?
“许是巧合吧。正赶上内务府那群不长眼睛的得罪了安国公世子,世子拿冰室作伐呢!”素心推测道。
素心所知不多,这样想很正常,杨尚仪深知内情可就不这样想了。
难道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不可能!
若他知道了,第一个就会来杀她,又怎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