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低,却足够安宁和卫持他们听见。
从下马车开始,她就把这边的一切都看明白了。
可别怪没人提醒,是提醒过了,人家为了出风头不肯听。
有个小门小户的亲戚可真丢脸,穿成这样出来显摆,宫里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真以为把自己打扮成首饰盒就能成功引起注意了?
不过她身上那件玉色缂丝衣裙还真是精致呢,与翡翠南珠也很相配,只是穿错了地方,得罪了贵人。
这要是第一天就被退回去,也真够丢脸的。
敲打完薛宝儿,王熙鸾一边转身向安宁和卫持告罪,一边袅袅娜娜地接过卫持扇面上的翡翠珠花,看也不看地递给莺儿,然后拉着薛宝儿往自家马车走,边走边善解人意道:“我另备了一条红宝石的流苏禁步在马车上,你快把这条换下来,太打眼了。”
还不忘给薛宝儿拉一拨仇恨:“安宁郡主腰上的禁步都没你的贵重,如此喧宾夺主,定要吃亏的。”
薛宝儿不愿,可她身量小,体格又单薄,哪儿禁得住王熙鸾用力拉扯,眼看腰间的禁步都快被她扯掉了,只能拼命捂着,一时没注意脚下差点被王熙鸾绊倒。
王熙鸾巴不得她在卫持面前出洋相才不肯出手扶她,眼看就要摔倒,忽然前面伸来一只手将她稳稳扶住,头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心。”
薛宝儿抬头正撞上一双温润的凤眼,少年等她站直了身子才松开手,还朝她善意地笑了笑。
这人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直裰,头戴玉冠,腰间挂着极为寻常的玉佩,让远处的红墙绿瓦一衬竟显得有些寒酸。
少年身后跟着一个书童,书童衣着更为朴素,还不如薛家的小厮看起来体面呢。
薛宝儿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原来陪读都这么朴素啊。
她确实有点像暴发户了。
可她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安宁郡主耽误的这几日薛宝儿试了冷香丸的药效,早晨吃下一丸能勉强保持直立行走一天,还能做些铺纸磨墨的小事,晚上便要被打回原形。
可这救命的冷香丸只剩下七颗。
也就是说,她要在短短的七天内得到王子的爱和吻。
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这些日子薛蟠也没闲着,拉着王儴喝酒了解到不少关于仁亲王和礼亲王的情况,事无巨细都跟薛宝儿说了。
薛宝儿把自己的野心也对薛蟠和盘托出,谁知他听完一点不惊讶,还觉得自己妹妹天上头地上无,别说亲王,就是神仙也配得起。
要说本朝这两位硕果仅存的亲王也是够倒霉的,九王之乱时他们还没出生,出生后却因此受到牵连。
又赶上皇帝多年生不出儿子,更加了一层忌惮。
除了爵位啥也不给,到了年纪也不放去封地就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读书,穷得只剩下两袖清风了。
于是薛宝儿决定装一回暴发户先混个脸熟再说,薛蟠自然鼎力支持,给她弄来的首饰一件比一件贵重,也一件比一件安详。
直到看见那条价值连城的宋朝古物,也就是她正挂在腰间的祖母绿流苏禁步,薛宝儿觉得可以了,再奢华下去,恐怕连古墓里的陪葬品也要给他淘换出来了。
薛宝儿踩了人家的脚,刚想道歉,迎面又走来一个少年,他欢喜地朝之前的少年打招呼:“竟然在此时遇上,十一哥今日赖床了不成?”
那少年衣着也很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找不到那种,身后也跟着一个朴素的书童。
十一哥?
谁家这么能生,竟然有十二个儿子?
等等!
薛宝儿刚反应过来,就见站在身边的王熙鸾忙忙朝两人行礼:“见过仁亲王、礼亲王。”
说完瞪了薛宝儿一眼:“还不给王爷赔罪!”
薛宝儿对这位素未谋面,一见面就自来熟处处贬低她抬高自己的表姐没什么好感。
可她现在根本顾不上王熙鸾,梦寐以求的两位救世主就在眼前,必须怒刷一波存在感。
她故作慌张地撩起裙摆要跪,人还没跪下去,腰间的祖母绿流苏禁步却被她撩得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成功引起对面两人注意。
卫骏的目光在流苏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别开眼,伸手虚扶了一把,口中道:“不必。下次小心就是了。”
薛宝儿也没真想跪,趁势福了福,自报家门:“民女薛宝儿见过仁亲王、礼亲王。”
她抬起秋水盈盈的眸子看向仁亲王,又飞快垂下:“刚才不小心冲撞了仁亲王,还请王爷恕罪。”
十分的乖巧,再配上瓷娃娃一般的漂亮脸蛋,饶是郎心似铁也化了。
卫骏面色不变,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又在她腰间的流苏禁步上扫了一圈,然后瞥见她身后侍女手中胡乱抓着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珠花,面无表情地缓慢移开视线。
卫骋好奇地打量着薛宝儿:“你姓薛?”
他在脑子里把都中三品以上大员快速过了一遍,并没有姓薛的。
还自称民女……
薛宝儿打蛇随棍上,再刷存在感:“是。民女家在金陵。”
金陵薛家?
好像在哪里听过,卫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卫骏已经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宝儿脸颊微红:“没想到,王爷也听过这首……童谣。”
当然不能说护官符。
卫骏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卫持,又看向他身后如巨兽般盘踞的宫殿,半晌方道:“童谣而已。”
卫持早就不耐烦了。
凭什么薛宝儿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见到卫骏就变成了小奶猫?
见卫骏朝他这边看过来,忍不住瞪回去,不悦地轻咳一声,冷着声音提醒安宁郡主:“你的人,很不安分呢。”
安宁郡主满脑子都是卫骏,听卫持说“你的人”脸顿时涨得通红,不自觉如王熙鸾那般迈着独属于大家闺秀的小碎步,扭扭捏捏走上前去,端端正正给卫骏行礼:“安宁见过仁亲王。”
卫持:“……”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卫骏收起眼中锋芒,朝她温和一笑:“你能来宫学,很好。”
安宁脸更红了,并不敢抬头看他:“刚才冲撞王爷的,是我的陪侍,多谢王爷宽宥。”
卫骏眯了下眼:“薛家小姐是你带来的?”
安宁点头。
卫骏回身看去,只见那条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祖母绿流苏禁步晃了一下消失在马车的车帘后。
第16章 风波起
入宫学读书,贵人们放学便可回府,而陪读必须住在宫里。为此薛母在中秋节前便给薛宝儿备足了所需之物,即便要换配饰也不需要用别人的,薛家马车上什么都有。
可王熙鸾非拉着薛宝儿上了自家马车,热心地让丫鬟拿来她戴过的那条半新的红宝石流苏禁步系在了薛宝儿腰间,语重心长道:“进了宫可不比自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别总想着出风头。”
她上下打量薛宝儿:“这条旧的很好,不打眼,也配你的衣裙。”
薛宝儿低头去看,欲哭无泪。
再想叫莺儿另拿一条来换显然来不及了,莺儿已经在车外唤她:“姑娘快点吧,宫里来人接了。”
薛宝儿只好谢过王熙鸾提着裙子出了马车,快步朝安宁郡主走去,离老远卫持就皱起了眉,等她走近才幸灾乐祸道:“红配绿……是亲表姐?”
还没进宫门就被人摆了一道,薛宝儿也很气:“嫡亲的!”
卫持心情很好地“哦”了一声,小声说了句真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宁郡主也拧眉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迎着宫里来人走去。
宫门口盘查极为严格,仁亲王和礼亲王各自带着书童被内侍迎了进去,陆续又有人来,盘查过后也都顺利进门。
卫持和安宁郡主站在门口等接他们的内侍,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到门口人都走光了再不进去要误了课只得迈步往里走,果然被守门禁军拦住。
禁军当值的头目一看是卫持顿觉头疼,只恨自己命不好,当即挂上假笑迎出去:“给世子爷请安!今天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当然不能说第一天回宫学读书却没人接,太没面子,卫持随口道:“爷想太傅了,顺路过来看看他老人家。”
禁军头目默默同情了太傅片刻,又开始同情自己,这混世魔王他惹不起,可宫规也不是闹着玩的。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闯宫门,卫持没事,当值那几个兄弟却是挨了鞭子的。
“太傅还没到。”禁军头目睁眼说瞎话,“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要不您明日再来?”
明日他就换班了。
卫持一眼看穿了对方心里的小九九,不客气地拆穿:“你以为爷许久不去宫学,连太傅讲课的时辰也忘了?”
就知道骗不过,禁军头目一脸为难:“既然世子爷什么都知道,就别为难下官了。”
进去听课需要有人接的,好吗?
禁军头目的为难卫持当然知道,可为什么别人都被接进去了,只他和安宁到得最早却无人搭理,他心里憋着火气,恨不得立时冲进宫里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