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笑容令灰暗破败的长街都反射出温柔静谧令人赏心悦目的光彩。
“谢谢你,先生。”
又一道光切来,她的嘴角咧得很开。
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不一样。
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颠沛流离也好,无枝可依也罢,依然没有泯灭她对生活的本质热爱。
……她的身上没有绝望。
人.贩子在与他交换情报时,问过他,如果感兴趣,只要出点钱,可以帮他把她绑来,他想怎么对待她都可以。
拥有异能却并不会控制它的少女,漂亮的少女、可怜的少女,无依无靠的少女、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
他想对她做什么呢?
她一路蹦蹦跳跳,从一只暴躁的兔子自由切换成了一只活泼的兔子,他一路尾随。
她表现出的快乐让他费解。
她会和路边的野猫说话,还想抱它,差点就被野猫挠了脸;她也会蹦起来替打羽毛球的小朋友拿掉在树上的羽毛球,尽管跳得太高,她一头撞在了树上,眼冒金星,但她还是笑眯眯地拿到了羽毛球。
“喏,给你们,再掉到树上还可以找我哦。”
“谢谢姐姐。”
别人的一句感谢似乎值得她抛头颅洒热血,他猜她喜欢被别人感谢,她爱着这种虚荣。但很快发现,她的好心,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感谢,比如分了一半烤面包给地铁口的流浪汉,却被对方索要钱财。
但她无所谓,依然笑眯眯的,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是就不给你。
最后到晚上了,她在学校门口停下了脚步,绕了一圈,又来到了公园。
他心想,学校果然还是她的心结。
她坐在秋千上,晃着两条长腿,将秋千荡得很高。荡累了,她躺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朵野花。
“今年能交到朋友——”她揪掉一片花瓣。
“今年不能交到朋友——”她又揪掉一片花瓣。
“今年能交到朋友——”
“今年不能交到朋友——”
“今年能交到朋友。”
她闭上了嘴。
因为花杆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片花瓣。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刚要扔掉手里的花杆,视野里突然撞进了一双紫红色的眼眸。
他俯身,从她手里抽走了那根只剩下一片花瓣的花杆。
“愿意和我交个朋友吗?”
他决定不按原定的计划了。
*
“陀思君,你该起床了!”
每到早晨七点钟,他就开始头疼了。
“别睡了,陀思君,起来吃早饭了!”
门外催起床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他将头埋进枕头里,再蒙上被子,气恼地想他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好烦啊,他不要早起!
对于一个每晚熬夜写程序的人来说,早起往往是最痛苦的。
“陀思君!!!”
见他没反应,她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
“起床了,陀思君!我煮了红茶,还做了玉子烧和牛肉馅饼,快起来吃早餐啦。”
……好吵。
他简直肝疼。
“再睡……五分钟……”他气若游丝地挣扎。
“不行,起床了!不然早饭要凉了!”她掀开了他的被子。
“再睡……三分钟……”
“不行!”枕头也被夺走了。
“一分钟……”最后再挣扎一下。
“不行!”
“三秒……”
“三秒已经到了!”
他疯狂地想抽自己,为什么要把她骗出学校宿舍和他合租?
“随便进男人的房间,很可能走不出去的。”他嘟囔道。
一件衬衫被丢在了他的头上:“别乱说了,快点换衣服,我正好给你切中午吃的三明治。”
他将衬衫一扯,胡乱地垫在胳膊下,趴着继续睡。
……早上的懒觉真香啊。
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听到了高分贝的尖叫。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怎么又睡下了!起来吃早饭了!”
“轻点……扯到头发了,会秃的……”
这样的战争,除非他通宵,否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直到他坐在餐桌旁,看着满桌冒着热气的早餐,意识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以前他别说早饭了,连午饭和晚饭都是用速溶咖啡和压缩饼干或者黑面包随随便便应付一下。
颠倒的作息习惯和肆意的饮食习惯,给他带来了不少身体上的毛病:贫血、慢性胃炎、营养不良、体质差、怕冷、偏头痛……
就连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思索,他会不会还没等到实现理想,生命就被这副病躯给耗尽了?
“你昨晚又熬到几点钟了?”她坐在对面,往面包片上抹着花生酱,然后将面包片推给了他,“吃点花生酱,补钙。”
“以后早上能不能别叫我起床?”
他咬了一口沾满花生酱的面包片,喝了一口咖啡。咖啡里加了至少一半的牛奶,其实不太符合他的口味,但他已经逐渐习惯了。
“不行!早饭是一定要吃的,不然胃里长时间没东西,你的慢性胃炎又要加重了。”她又朝他推来一叠牛肉馅饼,“吃点牛肉饼,红肉补血的。”
“……哦。”
“冰箱里的牛奶,记得中午热了喝,午餐也要加热哦,晚上我会买你喜欢的食材回来。”
“……哦。”
“那我去上学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有空把盘子洗一下。”
“……没空。”
“陀思君你真懒。”
她刚走到玄关,突然又折返回来,凑到他的面前。
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脸平静的自己。
她对着他的眼睛,扶正了自己头上的白花,又轻声说了一遍:“我去上学了,今天一定没有问题的。”
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背挺直,你不比我们俄罗斯女孩差。”
“哎。”
然后脸红的兔子一溜烟跑远了。
[源清溪]
他看着她落在沙发上的胸卡,头又疼了,今天恐怕还得去跑一趟腿。
……这丫头忘性真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
他昨天教的题目今天就忘记,背课文永远错字漏字,气得他时常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
但也因为忘性大,受到的很多委屈一晚上就忘记了。
她有时候也会跟他倾诉:“陀思君,我给我以前的同学们写邮件,大家都没有回我,居然一个都没有,我好惨……”
每一个她以前的同伴,她在生活稳定下来之后,都给他们写了邮件,甚至还是先手写,再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到手机里。
她每写一封,都会先拿给他看,询问他的意见,她给他介绍她的那些同伴,讲起她故乡美丽的一切,讲着讲着,就手舞足蹈起来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邮件,早就被他装在她手机里的拦截软件拦截了。
她的邮件根本发不出去,外面的邮件也根本进不来。
她被彻底困成了一座可笑的孤岛。每次在写完邮件得到他的肯定,发出去之后,她五分钟看一次手机,然后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失望。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这才出国多长时间啊,居然都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又不好意思问我爸妈,同学们的情况,爸妈要是知道我没朋友,估计会很难过吧。”
“不过幸好认识了你,陀思君,嘿嘿,虽然我不怎么样,但我很忠诚的,我们要一直像这样当朋友,好吗?”
他微微笑道:“好啊。”
那些从日本发来被拦截下来的邮件,全部传送到了他这里。他看过一些,几乎都是鼓励她的内容,还有各种花式问候,日常心情分享,还有……求复合的。
他知道,她如果看到,就能从其中获得巨大的力量,她将所向披靡,即使深入地狱也充满信心。
不好。
那样不好。
他按下了永久删除键,心想她若是要获得安慰和认同,那他将会是唯一的途径。
*
他知道她在坚守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也是他一开始盯上她的目的,然后不惜伪装,和她结伴开始过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源酱,你知道异能力吗?”
相识第二年的一个午后,他装作不经意间提起。
“听说过。”她表情一僵,随即又补了一句,“我没有。”
她很少说谎,应该说她根本不说谎,所以难得说一个谎,表情极其不自然。
他也不急着戳穿她,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没有。不过感觉异能力都好厉害啊……有异能力真好啊。”
“不!一点都不好!”她情绪突然激动,意识到自己过激了,立马又磕磕巴巴地掩饰,“我有个朋友……她有异能力,但是过得并不好,她平静的生活都是被自己的异能力破坏的。”
他平静地听她在那里“无中生友”,末了她说了一句:“我讨厌异能力。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异能力,就好了。”
因为一句异能力,勾起了她伤心的往事,她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刚好遇上暑假,他带她去了位于极寒之地的诺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