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不服气:“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我解释:“那是骗小孩的。”
“电视上的也会骗人吗?”
我叹了口气:“到处都有骗人的啊。”
太宰扁了扁嘴:“人长大了就会肮脏吗?”
“不算肮脏,就是累。”
“累什么嘛?”
成年人的崩溃悄无声息,却又要逼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情绪。
我不想回答,靠在墙壁上的身体慢慢滑下去,直至平躺下来。
视线里是飘窗外的星空和大海。
“肮脏的大人呐,”他也跟着叹气,“隔壁就有一个,我去叫他来看看你,他好像挺会治病的……呐,你快点好起来吧,清溪溪。”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简直不像孩子,像个成年人。
像乱步那样孩子气的成年人,他也叫我清溪溪。
“……嗯。”
我闭上眼睛,疲惫极了,昏昏沉沉的。但我没睡着,保留着一点模糊的意识。
左等右等,太宰都没有回来。我心想这小鬼可真够狡猾的,还说去给我叫人,结果跑去玩了。
算了,他只是一个三岁小鬼,能指望他什么呢?
……三岁,这只太宰真的只有三岁的记忆吗?为什么他那么早熟呢?在某些方面,说出来的话也太让人吃惊了。
他会不会是装的?
可如果是成年的太宰,打死也不会愿意穿裙子吧,孩童般的各种天真烂漫是自然流露,撒娇撒泼也是信手拈来。
越想越奇怪,越思考越纠结。
我喉咙干渴的厉害,摸黑爬下飘窗去找水喝。
眼前出现了重重幻影,四周的墙壁变得像是流动的水。
咚。
因为没看清路,我一头撞到了门上,险些栽倒。我摸着扶手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我就轻松不起来了。
扶手在我的掌心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下一个碰到的是门。
门在我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握紧了拳头。
……异能力又失控了。
明明刚刚稍微能控制一下,现在竟然又失控了。
身下的地板在慢慢塌陷,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散开。
我心里咯噔一声,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不是吧!我都没伸手,难道连身体的触碰都不行了吗?
“太宰——”
没人理我。
我又竭力喊了一声:“治酱。”
有人从缺了门的门框边沿探出头来:“清溪溪,你是不是又在变魔术了?好像不太好的亚子。”
他每天都在陪我练习异能,消散或是重聚,他统统称之为变魔术。
“我在这里呢。”他伸出小胖手,递给了我。
童年的时候,当异能失控,整个世界我都不能触碰的时候,我唯一能拥抱的就是太宰治。
现在也是如此。
我朝他缓缓伸出了手。
就在要碰到他手指的那个瞬间,津先生从他的背后走出来,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双鸢色的眼睛齐齐地望着我。
一双深邃平静,另一双懵懂茫然。
我的手和太宰的手之间只隔了一个指节的距离。我堪堪地将手收了回来。
“清溪溪——”他有些不解。
“别碰我!”我朝他吼道,“离我远点。”
太宰和津先生都具有人间失格的异能,这种异能叠加在一起就会抵消。太宰将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小孩,我如果碰到他,他就会和乱步一样的结果……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脚下的地板已经全部消散了,地基也在一层层消失。
被我吼了一顿的太宰歪着头看向津先生:“你可以放开我吗?”
津先生无视了他,朝我抬了抬下颌:“过来。”
我知道津先生在想什么,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瞟到了身旁的飘窗。
就这么冲出去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重组他。”津先生的声音像冰一样毫无温度。
“……我现在还没有把握。”
我也想把太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些天的练习,让我多少通晓了一点,但并非事事都如愿。
何况太宰是人。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不会对他伸出手。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练习——”
津先生打断了我的话,淡声说:“十五天了,我想我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很抱歉。”
“清溪小姐,你母亲也不会希望你父亲太长时间不回家。”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五天,不,三天就好!津先生,你不能这样——”
津手里的匕首抵在了太宰的脖颈处,刀尖闪着寒光。
“天亮之前,如果你不能将他重组,我就杀了他。”
“!!!”
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熊熊燃烧,从脚跟一直烧到了眼睛,我整个人却像是一块冰冷的木柴。
太宰鸢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那曾是连接我和世界的颜色,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始终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许他满口谎言,他轻浮做作,他曾经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他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现在他只有三岁,只是一个对明天的投骰子游戏还有着浓烈兴趣的小鬼而已。
“我做不到。”我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会死的。”
重组哪有那么容易。
“那他现在就可以死了。”
津先生眼神一沉,移了移刀尖。
“不要——”
太宰的皮肤被割破了,飞溅出来的血液有一滴溅在了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
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来,在他身上白色的小洋裙上浇出深色的花。
“过来,将他重组。”
别说将太宰重组了,我现在连使用的异能是消散还是重组都不知道了。
一切都是混乱的,我成了世界上最无望的人。
后面是悬崖,前方是恶魔。每走一步,都胆颤心惊。
太宰却笑了起来,他笑得极为轻松,又甜又软,像个孩子。
对,他就是个孩子。
“清溪溪,我没关系的。”他费力地举起小胖手,“我一点也不怕。”
“你会死的。”
我练习的对象,只能是物,不能是人。因为没有回头路。
“不。”太宰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脖颈处流出了更多的血。
我以为他下一句会说,死了更好。他却说,我不会死。
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的,你不会让我死的。”
他张开两只小胖手的样子,像是在寻求一个拥抱。
刚将他变回这副样子时,他也是这般朝我张开了手,闹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从未如愿。
我一步步、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清溪溪,我相信你喔。”
从窗外吹进的风,将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拉远了。
月光和时光在此刻都很温柔。
我俯身轻轻地抱住了他,抱住了相依为命的悲壮。
他在我的怀里慢慢地消散,我没有去看他的脸,只听到他咯咯地笑:“清溪溪,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十五天,说短不短,说长又太夸张,充其量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我想起他陪我练习异能时的场景,无论我变出什么,他都往嘴里塞。
他喜欢趴在我的腿上午睡,追着我讲童话故事,然后又各种挑刺。
他不敢夜里一个人上厕所,他穿小裙子会闹脾气但是又会偷偷照镜子,他喜欢吃蟹肉罐头能吃到小肚子撑得圆圆的。
他是太宰治,他又不是太宰治。
……
恍惚间,一只大手盖到了我的头发上。
“辛苦了,清溪酱。”
他掌心的温度是冰冷的,顺着我的头发缓缓往下,抚过我的脸颊,覆盖了我心底的寒冷。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太宰不在我旁边,房间里静悄悄的。
墙壁上的一排正字下,多了几笔,看来幼宰之前也在学着幼年时的我,认真地记录下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
我推开了门。
门外,成年太宰双手托腮,慵懒地坐在地上。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也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他嘴角一牵,露出淡淡的笑意:“坐在这里感觉很好,这样你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
“那又怎么样,你能多长块肉吗?那是——”
我抬起头,看到离我们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从枝头到树干,每一处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片树叶都没有放过。
“你这是抢劫了一个绷带用品店吧?”
“哈,有没有一种冬天大雪落满树枝的感觉?”太宰似乎是被自己的艺术作品给深深地陶醉了。
我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毫无品味。”
“你说话还真是伤人自尊呐,清溪酱。”太宰无奈地解释道,“我想起小时候你在冬天给枯树挂满纸花的事了,像在凛冬季节看到了春天。所以作为回报,我想让你在夏天也能欣赏到冬日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