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公。”
郭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勉强咽下,他不由转头看了眼友人荀彧,对方倒是一如既往的端方模样,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
郭嘉:“……”看来是我做错了啊?
阿楚对此深感欣慰。虽然主公前面的“小”字有些多余,但蔡琰对待各种年龄一视同仁的态度让她很是欣赏——我虽然只有八岁,但心理上早就成年了,别用年龄那一套衡量我!
她对着蔡琰露出小虎牙,笑容可掬:“谢谢昭姬姐姐。”
蔡琰回以亲切的微笑。
与郭嘉蔡琰都有过交流后,阿楚又望向荀彧。除了最开始叫阿楚的那一声小名外,他始终安静地坐在两人之间,温和地凝望阿楚。
十五年时间过去,他的熏香也变了几变。阿楚面对着他时,只觉得他身上的香气比那时在雒阳所闻,更清淡了一些,当中带了一丝微妙的苦味,却并不让人讨厌。
四月那时初回雒阳,见到少年荀彧的那些日子,他身上所熏的,还是会让阿楚鼻头发痒的暖香啊。
阿楚正想与他搭话,门口忽然一阵动静,不知又是谁推开了门。
“主公?!”
实在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位闯入者不知道听说了什么,整个人火急火燎地推开门闯进来,整个人像一道赤色旋风。
阿楚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这人又喘了两口气,终于停在了门边,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头上却起了细密的汗珠,应当是跑过来的。
就像前面三位文士一样,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才看到阿楚,整个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或许更像狗),张大了嘴不知所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主、等、阿楚?!”
阿楚对上他的目光——其实她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了。
孙策瞠目结舌的模样和以前一样好笑。
她笑眯眯地对着孙策招手,像以前在江东那样唤他:“阿策别来无恙呀。这里有位置,你要坐吗?”
孙策云里雾里地被招呼过去,落了座。
还好他们坐的是圆案。孙策反应了一阵,总算是接受了事实,勉强和在场三名文士打了招呼,慢吞吞坐在阿楚身边。
他对于“主公被换成八岁那版了”的接受力显然不如(相对)淡定的文臣们。
大概是为了照顾阿楚的心情,孙策倒也没有光明正大地打量她,只是努力表现地云淡风轻,与另三人交谈时,却不住地在余光中注意阿楚。
阿楚察觉到他似有若无的视线,其实也不太在乎。
像她这种情况嘛,说起来的确匪夷所思,如果没有系统,就算是她自己,恐怕也不能立刻接受有人睡一觉就变成十多年前的那个,也不怪孙策频频看她。
桌上的四个老朋友的话题已经从阿楚的出现逐渐滑向公务——大概是她早就告知众人自己不久就会回去的缘故——这些人表现得安心了不少,而且现在又是早晨,一天的开始,最宜交换工作情报。
虽说也有郭嘉孙策这种一心二用、嘴上谈工作,眼睛却不时转过来看她一看的类型,但至少荀彧和蔡琰都是真的认真的
阿楚也不想插嘴,就趴在桌子,托腮听着他们讲。
泰山郡有贤人可以提拔啊,青州的士兵可以适当裁剪啊,寒门与世家的矛盾又激化了要仔细端水啊,总而言之,都是些让她一头雾水的话。
十五年过去了,各地区究竟什么情况,八岁还在为不被结婚发愁的阿楚哪里能明白。
好在同样迷茫的还有她忽然年长十五岁的好友孙策,只有他这个武将,大概真的是单纯来看阿楚的,其他几位谋士早就准备开小会了。
阿楚怜悯地看了眼孙策,心想你这个实打实多过了十五年的,现在居然和我落得一个压根听不懂的境地,实在是太惨了。
孙策没看太懂,不过礼尚往来,也给予了她真诚且充满关怀的眼神:你说啥呢?算了算了,我刚刚晨训结束,阿楚你饿不饿,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个早饭?
阿楚想了想,觉得是个好提议。
她悄悄伸手拍了拍肚皮,觉得虽然刚才一小盘水饺下肚,但还能再加把劲吃点别的,又刚好是新年,不如吃点好的。
她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蔡荀郭三人的工作汇报:
“嗯……来都来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吃个火锅?可以鸳鸯的哦。”
第21章
荀彧实在是个好心眼的孩子。
阿楚刻意瞒下自己姓名,只问能不能去府上做客,他竟然也真的答应了,领着阿楚进了荀府大门,将采买的笔墨砚台都交给了门口守着的僮仆。
阿楚跟在他身后,平时前方,只能看见他靛色的、绣着暗色竹纹的衣边,被微风带得轻轻晃动。
大概是为了照顾阿楚,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阿楚于是可以也就慢慢地走,顺道欣赏荀家庭院的布景。
一路不语。阿楚缀在他身后,穿过庭院前堂,进了主廊,她猜测这里应当有荀爽的房间,因为荀彧的步子更加轻了,似乎是怕打扰到谁。
阿楚其实没想到荀彧这么好说话,怕他带完路就自行离开了,于是在见到荀爽之前,先一步喊住了他,问:
“荀郎君不多过问,就带我来你府上,是因为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吗?”
阿楚声音不大,但咬字很清晰,她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面前匀称高挑的背影。
荀彧停了下来。阿楚刚刚开口,他便转过身,低头对上阿楚清澈的杏眼。
等到阿楚说完,他才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轻声细语地回答:
“不其侯与叔父乃至交好友,彧自当认得小女郎。”
好吧。阿楚泄气了,她还以为至少可以瞒到与荀爽会面的。
不过,她此前一直待在琅琊,回雒阳也是今日的事情,可无论是蔡琰还是荀彧,似乎都对她的出现不太惊讶……看来高望议亲这件事,在雒阳士族中传播不小,连带着她近日为此回到父母身边都被猜了个明白。
阿楚思绪几转,表面却不动声色。她眨了眨眼,又问:“那,郎君现在是要引我见慈明先生吗?”
“是。前面就是叔父的书房了,女郎不是要拜访他么?”
阿楚笑了。她上前一步,对荀彧补上了方才欠下的一礼,朝他低头拱手:
“原本是想与慈明先生见一面的。
可是现在呢,我更加想和荀郎君聊一聊。郎君现在有空吗?”
荀彧愣了愣,对阿楚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女郎若想与彧聊天,彧也不好拒绝呀。”
阿楚本以为他会是沉稳持重的性格,没想到居然也会开玩笑,心里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她跳上前,拉近与荀彧的距离,站在他跟前,笑嘻嘻地仰起头:
“那就请郎君带我去啦!”
“好。”
荀彧的书房与他给人的感觉一致,整洁又清爽,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香气。
不知是否和年幼的高烧有关,阿楚如今嗅觉不大好。平日里影响似乎不大……可是到了荀府,就显得有些明显了。
阿楚在室外时还不觉有异,一到了封闭空间,整个人便受到了汉代熏香的洗礼,荀彧身上的香气与内室所熏的似乎是两种不同的香,只是阿楚对香草了解甚少,只勉强嗅出其中一种是沉香,其他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两种不同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一轻一重,融合交织又分离,让她有些不适应,阿楚不由皱了皱鼻子。
“女郎,这里请坐吧。”
阿楚点点头。她现在鼻子发痒,有点说不出话来,一边落座,一边又忍不住抬手蹭了蹭鼻尖。
荀彧朝她看了一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朝向木榻的脚步拐了个弯,走向了窗边。
此时正是日中时刻,还不到两点,太阳正好。暖融融的日光从整齐排列的菱形窗格中洒下来,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被照得干净。
阿楚目不转睛地盯着荀彧,看见他从置物架上取下一把铁制剪刀,缓步走到窗下低矮的木柜边。
柜上铜制雕花的博山香炉正散发着袅袅烟雾,荀彧轻轻掀开炉盖,挽起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那只指节分明的、士族少年的手,握住深色的小剪,驾轻就熟地剪下一段香芯,便又盖上了镂花炉顶。
香炉上方的余烟又飘了些许,很快便淡了,荀彧又低头检查了一遍,确认香的确灭了,才放下剪刀,又坐回对面的榻上。
“多谢荀郎君,”阿楚真心实意地为荀彧的妥帖感到叹服,“您真是是个好人。”
“……”荀彧笑着摇摇头,对这张从天而降的好人卡不做回应,“好了,女郎找彧,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荀彧的确不愧对他远扬在外“伟美有仪容”的名声,相貌属实出众。阿楚一抬眼,看见他大半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整个人都在发光,自己也不由地挺直了腰背,好显得不那么随意。
阿楚开门见山:
“郎君也知道,我是伏家唯一的女儿。阿楚自幼被养在从叔家,乃是因为诞生时天有异象,流言四起。离开帝都,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与家族,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