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蔡文姬?
阿楚滞了片刻。
“女郎呢?”
阿楚回神,赶忙弯腰回礼:“我叫伏楚。”她被“蔡文姬”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满脑袋的傅公明高望都被岔开了,更不记得要介绍家世了。
蔡琰抿嘴一笑,却是一眼就道破她的身份:“原来是不其侯家的女公子。那么,女郎要上车吗?”
“好呀。我要去荀府,昭姬姐姐愿意送我吗?”
蔡琰微笑着伸手。
……
东汉牛车广受权贵欢迎,是因为步伐平稳徐缓、车厢宽敞而有遮蔽,既舒适又方便。只是阿楚现在只图速度、不求舒坦,因此牛车对她而言还是不比马车,车夫也只能费劲鞭牛,好让它走快些。
不过,代步工具无论怎么缓慢,也是比她自己的小短腿跑步快些的。阿楚频频望向窗外,看到四周景色不断向后掠去,心下稍安。
昭姬姐姐性格体贴,见她如此焦急,端过小几上的一盘餈团,向阿楚的位置推了推:“女郎不用着急,荀家府邸正在永和里靠南的位置,想来马上就能到了。”
阿楚捻起一块糕团,小心地尝了一口。不知这餈团里加了多少糖浆,甜味直冲脑门,齁得她直皱眉。
蔡琰见她这模样,抬袖笑起来,新月眼都弯成两道小桥:“女郎吃不来甜?实在抱歉,我有些嗜甜,因此柘浆可能加得多些。要喝水吗?”
阿楚缓了好一会儿,嘴里的甜味才冲淡一些,只是喉咙里还是酸酸的。她盯着桌上的小杯:“姐姐,这不会是蜂蜜水吧?”
“女郎说对啦,是蜂蜜水呢。”
“……”阿楚转移话题,“昭姬姐姐叫我阿楚就好。我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因此没有乳名,没有及笄,也没有提前取表字。”
蔡琰道:“阿楚诞生时的传言,我父亲也有所耳闻,你没有乳名,不在雒阳长成,也算是幸事吧。”
阿楚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只是蔡琰说得含糊,她不能确定,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姐姐知道我为什么要拜访荀家吗?”
蔡琰含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好吧,看来的确是那个意思。阿楚心想,这傅公明真是缺了大德了,不知盘算着什么,非得扯上她。事情传到别人耳中,蔡琰都要说她倒霉。
唉,实在祸从天降。只盼着同为受害者的荀氏能给她一点讯息……比如,傅公明,不、这些世家,到底在谋划什么呢?
第19章
“娘子,荀府到了。”
“阿楚,请吧。”蔡琰让开身,请阿楚先下车。
阿楚从车厢弯腰,踩着上马石下去,抬头便看见荀府漆黑的大门屹立在道侧,显得巍峨又气派,门楣上镌刻了对称而舞的鸬鹚,与荀氏一族的清流身份很是匹配。
蔡琰送她一程,是不用进去的,可是在阿楚下车后,她还是跟下来了,站在阿楚身侧,跟她一起抬头看荀家门楣。
“颍川荀氏,累世高风。”蔡琰轻声说。
如果他们接受了与高望养女结好,那恐怕就不是“累世高风”了,阿楚心想。
宦官是始终受社会排斥的,更何况现在的十常侍还对此毫无自觉,或者说他们压根不在乎,依然大摇大摆地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蔡琰一看阿楚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她二人尚且不上算相熟,因此蔡琰也不便明说,只好岔开话题:
“阿楚是第一次拜访荀府吧,需要唤人替你叩门吗?”
阿楚年龄小,身量矮,的确不太能够得着荀府大门的铺首衔环。
阿楚摇摇头:“不用了,多谢姐姐,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还不确定要不要走正门呢……从院子里翻墙过去不是更方便吗?
她的眼神不由飘向了荀府围墙——还好,高则高矣,只要有了垫脚的东西,这种带顶的高墙也不算难爬。
翻墙进门这种事说出来不好听,可不能被外人看了去。阿楚看了眼蔡琰,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接收到了她的意图。她对着阿楚微微颔首,便踩着上马石进了牛车。
阿楚:“……”昭姬姐姐情商是不是过于高了些。
蔡琰从车厢里探出头,露出小半张脸,笑容可亲:“阿楚还有事情要做,我就不打扰啦。下次若是有空,也来蔡府坐一坐吧?昭姬随时恭候。”
阿楚不吐槽了。她上前两步,踮起脚,试图让车厢里的蔡琰看到她挥动的小手:“多谢昭姬姐姐送我。等事情结束,一定会登门道谢的!”
她没说是什么事情,但蔡琰一定是知道的。
蔡琰眉眼弯弯地从窗口垂头看她,忽然伸出纤细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好,那我等着阿楚哦。”
车夫一挥鞭,黄褐皮毛的牛抖了抖身子,迈开了步子。
牛车行远了。
送走了温柔善良的蔡琰,阿楚的心又提了起来。傅公明一事令她如鲠在喉,她来荀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荀氏几代名士,荀爽更是当代大儒。
东汉以来,宦官、外戚、士族三者并立,权利纠纷不断。如今皇帝刘宏倚重宦官而打压士族,两年前党锢之祸又起,世家大族被宦官不断打压,已经到了“与‘党人’有关系,便不得为官”的程度。
有贤名的士人被如此排挤、牵连五族,连门生故吏都要罢免,可见如今的士族与宦官关系之紧张。
阿楚不知道为什么荀爽还愿意留在雒阳,但这或许可以成为事情的切口。
只是,她虽能大致理清方向,却受年龄身份的限制。孤身一人叩开荀氏大门,虽不会被赶出去,但也难保不会被当成走失孩童,请到座上等家长来接。
……要不,还是翻墙吧?
阿楚把沉眠的系统呼出来。
系统震惊了:“你要我给你弄块石头,翻墙进去?!”
“大惊小怪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翻了。”
系统露出了“这是在做什么”的怪异表情,“玩家真的要这么做?”它的机械音里难得透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我现在给你开个时间暂停,你把高望傅公明一起暗杀了都成啊!”
阿楚无语了:“醒醒,我们只是穿越了。这可不是真的游戏,哪能这样对待人命。
我说你,你还真不怕我以后看谁不顺眼就弄死谁,最后连你也被我消除数据?”
系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我是不是不该叫你玩家了?”
“随便你怎么叫。”
“行吧,秦楚,”系统不客气地喊了她大名,“那我现在给你变个石头出来,你让一让,等着啊!”
“行,你快些啊,可别被看到了。”
“劳烦,借……”
等等、系统、等一下!好像有人——
“——”
阿楚喊晚了。
系统的大石块“啪”的一声从半空中出现,重重地砸在她脚边。
“…………借、
借过……?”
“……”
阿楚僵硬地转过头。
系统也傻了。它精密的程序短暂地错乱了一下,在阿楚脑海中打出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说着“借过”的少年也沉默了。他的视线在阿楚与她脚旁那块方方正正、高得离奇的石块间不断梭巡,最终缓慢地将目光放在了阿楚貌似无害的小脸上。
“……”
“……”
相顾无言。
阿楚背后一瞬间爬满冷汗,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她——不是吧!施法现场被撞个正着,要是被当成神棍,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出门采买笔墨的荀彧也茫然了。
刚才那是……?
那石头是从半空掉下来的?
理智告诉他刚才那一幕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但是感情上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一般来说,凭空变出石块这种事情,寻常人应当是做不到的?
他有些不确定了。
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阿楚,现在还僵在原地,与系统倾情赠予的大石块并排而立,刚好不好地堵在回荀府的必经之路上。荀彧一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抱着羊毫笔干等在原地。
阿楚还在脑子里疯狂敲系统脑壳:“系统啊系统,你手怎么那么快呢!作法被人看到可怎么办啊!有没有失忆药丸那种东西变出来给我用用啊!”
系统自知犯了大错,飘在阿楚意识海里,哭丧着脸:“没有啊!他忽然从后面窜出来我也没看到啊!”
荀彧在阿楚跟前踌躇了好一阵,还是没有等到面前的小朋友回神。他只好弯下腰,试图拉回阿楚的思绪,又唤了一遍:“女郎?”
阿楚这回总算是注意到了。她扬起僵硬的笑容,一边拿脚勾了勾大石块,试图把这块方正笔直到堪称现代艺术品的垫脚石向后藏一藏。无奈力气有限,她脸上的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这破石头依然纹丝不动。
她只好开口,试图通过交流转移眼前少年的注意力:“呃、公子什么事?”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东汉士族少年的教养良好,显然已经无师自通了这句经典老话。看到阿楚如此紧张,荀彧反而放松下来,他直起身,也不纠结方才的怪事了,只当是自己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