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最后还添上了一个小小的流泪小人的表情,不过她和东汉人之间隔了两千多年的代沟,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
荀彧则很认真地给了她回复:
我知道女郎的处境艰辛,希望你保重。
我最近都很空闲,你可以随时来,告知荀府家丁就好。
你的父亲与母亲都是很爱子女的家长,他们应该会仔细考虑这件事,无论是私下还是表面。因此你不用太劳神费心,初回雒阳,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另外:你信最后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呢?是暗号吗?
读书人写信文绉绉的,她瞪眼看了半天才翻译出这么个意思。
阿楚在心里感慨:荀彧真是个好心的孩子,这时候还不忘宽慰她两句,分明他此时的立场更加艰难啊。
不管怎么说,有了荀彧提供的场外援助,这件事看起来就没有她一个人面对时可怖了。
阿楚现在觉得有底气了不少,决定放下竹简,宽衣睡觉去了,只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再去拜访一次荀彧。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楚也不知道了。反正,她醒来穿完衣服、洗漱结束、将一切整理妥当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坐在客厅里讨论起来了。
阿楚年纪小,脚步声也轻,仗着这个,也就先没有进门,藏在门外听了两句。
伏完:“……因傅氏的缘故,最近常侍在朝廷上愈发针对起我了,陛下如今常回避我,不知那些阉人说了什么。”
“只是因为傅公明?我看不见得吧。”刘华的语气比在她面前有攻击性多了。
伏完也习惯了正妻这样的性格,否则按理来说,是不会给后宅妇人讲前堂政事的。
伏完答:“我明白。先前陛下准备卖官弼爵,我劝说许久也没有用,大概那时候起,张让那些人就盯上我家了。”
刘华道:“你再仔细想想。
当年党锢,荀家本是要迁回颍川的,你上奏求情要留下荀爽,说他治学精妙,有大能,当时张让那几个畜生说什么了?
说你‘埋下祸端’,是把危险的种子留在陛下身边。还好当时陛下没听他们的,否则……哼。”她说着,又讥讽地笑了一声。
阿楚听明白了。原来现在的荀爽荀彧、当年的荀攸,能留在雒阳,是托了父亲的福啊。难怪荀爽与他关系亲近,连带着荀彧都愿意带她进家门做客。
四下无人,想来是因为父母要商谈大事,特地屏退了下人。不过阿楚是新到家的,他们大概漏了她,这正好是个听取情报的好机会。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又仔细听起来:
刘华:“傅家人性格刚烈,遭受党锢后举家迁回汝南治经著书,姓高的还妄想和他们结亲…
…傅氏不为官,拿不到好处,还被宦官吸了血,自己名声扫地,成全一个阉人,怎么可能有这等好事?”
伏完:“阿华说得在理。他转而寻了在雒阳的荀氏,也算得上是勉强妥协了。”
“不过把利益稍放出去点,这种妥协谁在乎呢。若非他以权势压人,荀家累世高风,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货色?”
“是了,昨日我在次阳府上,也听他们谈论此事。然而荀望明不像慈明,他素来畏惧宦官,或许真的会出卖儿子也说不定。”
“荀家郎君倒也可怜。只怪那阉党……”
阿楚听得连连点头。
哇,母亲好厉害。
阿楚单知道高望卖女的背后离不开政治,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利益牵扯,荀彧被排在傅公明之后,成为高望养女夫婿的第二人选,也未必是因为荀彧的美名不如他。
如此看来,宦官的确不算聪明啊,这样的事情,阿楚一听都能懂,天下那么多聪明人,又怎么会不看透他们呢?
阿楚想着,不由摇头:宦官宦官,久居深宫,政治能力比起世家,还是差了点。
“谁?”
“……”
阿楚默默看了眼脚尖。太激动了,一不小心蹭了下地面,这下看来是藏不住了。
她从门外慢吞吞地走进客厅,对着父母行了礼,叫:“父亲,母亲。”
刘华一见是她,脸色立刻温柔了,“是七娘啊,”她一抬手,似乎也不在乎阿楚偷听的事情了,指指桌上那盘没动过的绿豆糕,招呼她过来,“还没用朝食吧,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阿楚老实道:“谢谢母亲。”
刚才没能够听到他们谈论对傅伏二家婚事的看法,阿楚还是有些遗憾的。母亲虽然告知她“不会应的”,自己也曾从叔父口中得知父母的大致意向,可别人口中一个轻飘飘的结果怎么够呢?毕竟不如她自己梳理了背后的利益关系、弄明白来得让人安心。
伏完似乎不太擅长交流,沉默地看着她走进来,等刘华说完好一会儿,才盯着她,慢慢开口道:
“七娘……阿楚,多年不见,真是长大了。”
阿楚无语了。那可不是么,上一次见面还是刚出生呢,现在都会说话走路一个人吃饭了,还被年龄大了自己一倍的男人提了亲,真是了不起啊。
母亲算准了日子等在门前,他倒是第二日才来了,她可不稀罕。
她又不好把想法放在明面上说出来,只好不阴不阳地回道:“还要多谢父亲。”
刘华有点嗔怪地看了眼阿楚,倒是没有开口打断她,更没说什么来挽回局面。想来独女当年被送走,她心里未必没有气。
伏完估计也知道愧疚,看了眼被阳安公主半搂在怀里的阿楚,若无其事地收声了。
阿楚靠在母亲身边,又在父母的注视下自顾自吃了两块绿豆糕,感觉不那么饿了,才擦了擦手,告知他们今日的安排:
“母亲,父亲,我准备稍后去荀府,拜访荀彧郎君。”
刘华抽出手帕,拉过阿楚,替她拂了嘴边碎屑,一边说:
“好。昨日你在荀府,也未执贽。一会儿让人给你准备好了,你将见面礼带给荀小郎君,不要失了礼数。”
伏完看着她,欲言又止。
无论是父母还是阿楚,都知道此时最要紧的事,其实是傅家的提亲。无论傅氏是否有拉伏氏进来的心,此时的伏家,的确已身处局中了。
阿楚与荀彧作为事件中心者,从昨日回京到今日,已见了两次面,让人很难不产生些联想。
只是两人毕竟年幼,尤其阿楚如今才八岁,还不到父亲腰高,又是从徐州回来的,对雒阳局势未必清楚,因此才没什么人特地关注。
“父亲怎么了?”
伏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无事,七娘去吧。”
第24章
荀府。
书房中的博山炉点起袅袅青烟,桌上小釜烧着热茶,切片的小枣安静漂浮在茶面上。
“阿彧今日也约了人吗?”
荀彧放下竹简,点了点头:“是伏家女郎。”
“伏家的姑娘啊……当年阿攸也见过。那时他回乡吊丧,乘的正是伏家送女儿回家的车。”
骤然听到侄子的名字,荀彧不由一顿,睫毛一颤,他接上五叔的话:“伏家女郎有才略,与叔父所说的,阳安长公主肖似。”
当年荀爽能免于党锢而留在雒阳,除了伏完以外,也少不了刘华的周旋。
“看来,昨日伏楚与你谈了不少?”
荀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早闻伏家女早慧,彧昨日见过了,才知道传言也是有道理的。
叔父说阳安长公主视野不同寻常,我见伏家娘子也如此。”
荀爽没有多问他,只是微笑了:“伏伯敬夫妇二人都是胸有丘壑的。”他说着,又不知想起什么,幽幽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最似他二人的,居然是家中幼女啊。”
……
归家前,阿楚其实是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六位兄长的。
母亲虽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也是正妻,但多年来只诞下她一个女儿,再考虑到封建社会对于“香火”的重视程度……谁知道这几个早出生的兄长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这点担忧在阿楚见到三哥后就烟消云散了。
据府中下人所说,伏家两位大公子如今已加了冠,先后举了孝廉,被外派去做官了。剩下几个年纪都不大,还在读书,轻易是不外出的,唯独这位三哥伏均,去年刚及冠,孝廉一直是没举上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大成就,整日只知道往袁府跑。
“去袁府”说得有些太宽泛,阿楚详细问了才知道,这位兄长原来是去见袁公路的——对,就是那位一手好牌打得比稀烂还烂、沾了他庶兄光才在史书上被人注意到的、拿了玉玺就早早称帝的袁逢嫡次子,袁术。
而她三哥……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人看起来也正常,只是没什么主见,横看竖看,也只能看出一个“庸”字。
一个平庸的人,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阿楚去见荀彧时,也是被这个“庸人”三哥伏均截下的。
伏均眉眼和伏完有四分相似,如果非要说,勉强也可称句眉清目俊,只是体态不佳,常常含胸,大部分时候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其实看上去并不太像贵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