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临近了太上老君开启八卦炉的日子,天宫里头奏起了袅袅仙音, 日夜总不停歇。
偶尔向府外望去, 过路人行迹匆匆。
多是鲁班府的匠倌儿,百花园的花仙, 以及织造司里负责织云造霞的仙女。
我想是玉帝心里高兴, 打算办一场赏丹会也说不准,不过只怕是炉开猴儿走,终落得一场空。
今日, 府外动静难得小了些, 我空出心神,从云楼宫的犄角旮旯里摸索出北邙山的地图,拿回府里研究此处风水点位,想要正了龙脉附近被妖邪魔怪之气日渐侵蚀的天地清气,鹤云在一边不时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
不是说哪家仙子疑似有思凡之心, 便是哪位仙君新得了什么异宝......总没个新鲜的,也没个正事。
大抵是见我不理他, 自个儿觉着没趣儿,鹤云向窗外瞧了一眼,忽然就正经许多:“殿下可还记得上回召那苏执来见,她向着涂山一事?”
我漫不经心地应一声记得,鹤云又道:“殿下可晓得她离开太子府后去......”
这一句话未说完,门童小跑着进来打断了他的言语,报说:“太子爷,甘露明王殿下递来拜帖。”
金吒?他没事来做什么?我说:“请他进来。”
说罢,我整整行装,出了书房去正殿迎客,见金吒已随着门童已入了三重门,鹤云知趣地闭上了嘴,上前去迎他过来。
“多日未见,兄长今日突然登门,”说话间,仙侍上了灵茶,我探手做请,“可是有什么事?”
金吒接了茶水放置在几案上,不知是想到什么,眉目间蓦然挂上一丝羞赧之色,深深地沉了一口气,说道:“弟弟,明日里吉日良辰,为兄将在瑶池举行婚典,万望赏光。”
接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烫金描红的帖子来放置在我书案之上,也不待我道贺一声,又道:“今日还去南海再走一趟,就不久留了,弟弟你先忙。”扭身就小跑出去。
这才出门,我还不及翻开请柬瞧瞧,门童又小跑着奔进来,报说:“太子爷,昆沙宫托塔天王侍者递贴,请见殿下。”
这父子俩......
“让他进来。”我随口应着,翻开了金吒的帖子。
果不其然,是他与三公主的婚贴。
难怪这几日宁可扰了天宫清静,也要九重天上热热闹闹的......对玉帝来说,孙悟空成丹出炉,又得东床娇婿,还真是个双喜临门的事儿。
昆沙宫侍者行过礼后,奉上一张黑红色帖,说道:“三殿下,天王希望您能在三日后去昆沙宫中见礼。”
我放下金吒的婚帖,以指尖敲了敲桌子,鹤云便从那侍者手上取了帖子递交过来。
我翻开瞧了一眼,随即合上,应道:“这等大事,本神自当去凑场热闹,讨一杯酒吃。”
侍者躬身一揖,缓步退下。
鹤云瞧着那侍者还未走远的背影,小声问道:“托塔天王何等大事?难不成还能跟三公主婚典相比么?”
“避开了三公主的回门礼,倒也是个差不离的时日。”我将两张帖子一起推倒鹤云面前,在他欲要拿起观读时,略一施力,将帖子摁下,问道:“你方才说那苏执离了太子府后,去做了什么?”
鹤云试探着把手缩了回去,低声道:“苏执离开之后,在云楼宫附近遇见了刚查过资料离开的心月狐,心月狐与她就狐族正统一事上打嘴仗,实不是个对手,于是就拿她当日在凌霄殿上被陛下盘问之事去刺她几句......”
见我脸色有变,鹤云猛抽了一口气,端正了神色,将剩下的话一气不歇地讲来:“哪晓得她浑不在意,反倒是将心月狐气走以后就直接去了李天王的昆沙宫!”
我问:“说完了?”
“说完了!”鹤云连连点头,我这才掀开李靖的帖子,让他自己看是个什么贴。
红纸黑字:扫庭院,雅歌再赋;续故弦,宜其室家。
鹤云捧着帖子,嘀咕道:“当日在凌霄殿上她百般不愿,如今怎么就能够回心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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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干。”
“殿下的意思是那涂山狐族假借神威争夺正统,而苏执为保族人不因此事遭受天降神罚,则要赶在东华帝君出关之前找个靠山!然而金吒太子于佛前修行多年,早看开了尘世缘分,所以诸天神佛之中,除了李天王与惠岸行者以外,不会再有谁会为了她一个非正职的小狐仙去东华帝君面前讨嫌。”
“技穷而已,思虑无益。”我摆摆手:“去备礼,明日随我去瑶池参加婚宴。”
“是。”鹤云拱手退下。
半是闲暇半是无趣,倒是让我观望着北邙山地图给打发过了半日,晚间饮了些清酒,在金丝檀的清浅香气下入了眠。
次一日午后,鹤云自云楼宫回来,拟了一份礼单,去宝库中取了礼品来与我过目。
仙草、灵丹、法宝俱都选得齐全,我看过后,将那灵宝中的五火七禽扇从礼单上划去了痕迹。
鹤云不解道:“三公主前些时日提起曾去与道德天尊讨这柄扇子,才知是落在殿下手里,咱们今日送了,不是正合适么?”
“这柄扇子,不比一般法宝,它不受持扇之人法力所限,即使是个普通人,拿这柄扇子施为,几扇扇过,教五火融作一处,能把一般地仙都烧成灰烬。”我捡起扇子,扫着上面的栩栩如生的翎羽,解释道:“她喜欢这扇子,送她倒是不妨事,就怕她是不明内情,想要借花献佛。”
鹤云沉默着点头,在原先五火七禽扇的空暇处重新记上了一柄柔如丝织的软剑。
将那五火七禽扇重新收归宝库后,我交待说:“婚典于黄昏举行,老君开炉献丹大抵也是那个时辰,你先去瑶池奉礼,我去离恨天上瞧个新鲜。”
鹤云收了礼单,嘟囔道:“殿下尽会玩笑,开炉取丹有何新鲜?”
“太上道祖五葫芦金丹融在一处,我自然是要去瞧瞧看能炼出个什么宝贝来。”如此说罢,我理了衣襟,负手踏出府门,往三十三天走。
其实也并非是要去瞧什么新鲜热闹,只是怕那猴儿在开炉时暴起发难,再惹出什么事来,寻个理由去瞧一眼罢了。
我这才踏上三十三天不到半刻,刚到兜率宫门前,正与门童交待前去通报,便听见太上老君高声喊道:“时辰已到,童儿,开炉!”
“是!”童子欢欣鼓舞地应声,紧接着便传出‘哐当’一声巨响,丹房内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我抬起眼帘一望,滚滚浓烟弥漫整个丹房。
孙悟空在烟雾之中如婴儿一般地蜷缩在巽位,两只毛绒绒黑黢黢的手篡成拳头,以极小的幅度在眼窝处微微揉搓,通身上下烟熏火燎的一片焦黑之色。
还能动弹,看来人没什么事。
童子以扇风点火的扇子驱散浓烟,孙悟空立刻顿住揉搓眼睛的拳头,如雕塑一般地定住。
太上老君上前一观,迫不及待地喊道:“童儿,我那金丹就在藏在他灵台之处,速速取丹。”
“诶,好嘞!”童子欢快地应一声,迈着碎步,搬了凳子,小跑到丹炉边上,踩着凳子上去,就要搬动孙悟空。
这焦黑的猴儿闻声,猛一回头,高喊一声:“呔!”惊得童子跌了个四脚朝天。
孙悟空纵身一跳,以个半坐半立的姿态虚坐炉口,瞪住了太上老君不放,气狠狠道:“老倌儿,你熏坏了我的眼睛!
只见他一双眼睛红通通,泪闪闪,绽出金色豪光。
还记得他刚出世之时,我在幽月潭边瞧见那道金光,射冲斗府,直冲南天,大有气吞山河之势,现下......到底是毁了些。
我心内还在惋惜这猴儿一双眼睛可惜了,便见孙悟空似笑似怒地哼一声,将身一纵,一脚踢翻了八卦炉,借力就向外走。
那扇风的、点火的、架柴的,还有丁甲力士诸多人等生怕走了他去,慌张张地去与他拉扯在一处。
这一推,那一搡,一时间乱作一团。
眼见着宫人都已让孙悟空放倒,我忙推开门童,直直地闯进了宫门,冲向丹房,老君却是眼疾手快地赶上了他,伸手过去想扯他一把。
我以乾坤圈阻了一阻,不料老君这走背运的,还是教人给推了个倒栽葱!
摔了老君,若要行凶,此时却是个好机会,但孙悟空只是回头掣出金箍棒,将我推开,眨眼间,眸中绽起金芒,翻起一个跟斗就在天际消失。
与此同时,一道火流光蓦然向下界疾冲而去。
我低头一瞧,那坠往凡间的火流光乃是一块裹着六丁神火的炉砖,而云间有四大天王与九曜星君结伴,美滋滋地往这三十三天赶过来,却有一道流光打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向九重天宫过去。
增长天王问道:“什么东西过去了?”
多闻天王摇头:“不知道啊。”
九曜星君不甚确定地说:“好像......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忙传音喊道:“四大天王并九曜星君,快!拦住那孙悟空!他往凌霄殿了!”
转回头,太上老君已被童子搀扶起来,只见他哭丧着脸望向孙悟空离开的方位:“我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