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记止住了行军队伍,飘到山壁旁,比着嘘声手势仔细端量着敖谨矜。刹那过后,盯着震天箭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臂,勾起了一抹冷笑,抬手把箭生生从石壁中拔了下来,看在敖谨矜办事还算得力的份上,将直直下坠的百丈长龙恢复人身,接住了横抱着回到云层之中。
在云中停留了片刻,也不知石记做了什么,只见她指尖溢出一道黑色雾气,往敖谨矜心口一点,敖谨矜便就睁开眼睛醒转过来,眼中盛满了疑惑与不解。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冲开结界,几乎力竭之时,忽闻一道破空之声,转回头一道金光携万钧雷霆之势向她疾冲而来,心内刚升起闪避的心思,那支箭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将她穿透,带着她强势破开结界,将她钉在山壁之上不得动弹,那支箭虽然没有钉在逆鳞之上要了她的命,但发出此箭之人,好像清楚地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勾当,就连想要把通知石记来救自己的心念讯息传出去都办不到。
此时见到石记,敖谨矜摸了摸心口正中,却没能摸到那支箭,咽下那道似要烧伤灵魂的灼热刺痛似乎也消失不见。
石记摊开手,将震天箭显在敖谨矜眼前,轻声问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敖谨矜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见他回来了,他也发现了我。”
石记猛一攥手,紧紧地将震天箭握在掌心,抚着敖谨矜的侧脸,动作轻柔极了:“你、我、他、还有他们......我们都将达成所愿。”
青石大阶前,除却新生绿芽的逢春枯木,一片空空如也,再无任何阻隔,石记愉悦地舒了口气,她驾着黑雾,轻轻地探手推着什么,声调温软到显出些诡异来:“本座从未感到像此时一般的心旷神怡。”
离着目的地越近,石记眼中的情绪越是复杂,得意,兴奋,恼怒等各样的情绪在她眼中流转,敖谨矜看着她,忽然就生出了些许犹豫——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想要表哥,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怎么会想要借助妖魔的手来除掉一个明明不可能是威胁的威胁。
不过一霎时的迟疑,心内却又响起另一道声音,那道声音说:只有他死了,表哥才会是你的,也只有他死了,你才能证明他当年与你批命全是胡言乱语。
在这道声音的警示之下,那点畏惧之情霎时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经意间一抬眼,敖谨衿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觉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角,望着天空怔怔问道:“那......是什么?”
此夜星月无明,天空上怎么会悬浮着星光一般的东西?
石记猛然变了脸色,长入鬓角的眉似皱非皱,鬼子母魔、青狮、白象小心地看向石记,既怕她怒,又怕她当真收手,就此打道回府。
“不知是本座小瞧了你,还是你小瞧了本座。”
石记自语一句,倏地卷起一团黑雾,在雾色的遮掩下冲向高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散成了满天流萤一般的碧色光点,光点随着雨点缓缓坠落,为此间夜色增添了几分风情。
光幕碎裂之际,哪吒眉头猛地皱起,咽下了什么东西,暗自运气调养。
“是失败了吗?”清墨蹲在哪吒面前,见他脸色不好,满天又具是散落的碧色光点,小心问道:“你怎么样?”
哪吒不语,静静听着周遭的动静,虫鸣鸟叫声具无,忽闻风声,随即睁眼,只见一柄裹着阴煞魔气的黑色石刃以迅电流光般的速度疾刺而来,她淡漠地喝一声闪开,翻身将清墨推开至十丈外,反手拦住石剑。
清墨一脸错侧,回首一瞧,忙掷出了平常用来卜卦的龟甲,以此为媒介在洞门前置下一道简易屏障,
哪吒心内默了三个数,掌心红光大盛,裹挟着魔煞之气的石剑炸开,好似天女散花一般四下纷落。
石记弹开一颗落到她身边的光点,微微笑道:“试图布下这般大阵,受本座全力一击,任你有滔天本领,也该受些反噬,想必你此刻受了些内伤吧?”
说话间,碎石散作阵阵黑气,融进了石记的身体之中。
哪吒随意掸了掸掌心里并不存在的灰尘,身子微微一斜,倾靠在树边,打量着石记与她身边的人,半晌,摇了摇头。
“尊贵的小公主啊,你要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敖谨矜半晌无言,哪吒转又看向石记,问道:“她是为了敖丙,你呢?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是为了什么?”
哪吒面色虽然不好,但这般举重若轻的姿态,倒是让石记有些拿不准,她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开口道:“本座当然是为了你。”
清墨心里多少是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悄声嘀咕道:“真人未免忒不靠谱,重阳改做启蛰,这谁能想得到啊?”
哪吒充耳不闻,只是淡然问道:“我又有什么可让你图谋的?”
“这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本座为你花了无数心思即可。”石记上下打量着哪吒,笑道:“本座今夜不打算空手而归,必要从你这里带走些什么,你倒也不必与我拖延时间。”
哪吒笑了笑,心念一转,火尖枪现在身侧挺立,清墨心领神会,三两步踱到洞门前,冲哪吒点了点头。
第58章 春雷响,万物生长·四
东海龙宫流光溢彩, 热闹纷繁,客座之间推杯换盏,迎来送往, 好一派欢乐之景。
敖丙扫视着场中,与诸神一一敬过酒, 说了些客套话后, 昏沉沉地转回寝宫,将大门紧闭。
青色的鼎炉之中浮沉着两块鸡蛋大小的玉色鳞片。
费了这许多时日, 今日算是成了,敖丙如此想着,划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入炉中。
炉中燃烧着的碧色火焰霎时将血滴包围, 不过盏茶功夫, 血滴猛然散作一团赤色雾气在炉中逸散四转。
敖丙从旁取过一只沙漏倒立在炉边,在心中默默掐算着时辰, 待至沙漏中的最后一缕沙子落下, 一件赤红色衣裙同玉色中砸着血丝一般纹路的鳞片自炉中升出,化作个指甲大小的珠子落在敖丙手中。
推开大门,向一旁的龙兵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龙兵答道:“太子爷, 再有一刻钟便亥时末了。”
敖丙点了点头, 心道:“稍晚了些,可是要教哪吒等得不耐了......”
正欲离开龙宫,不料有龙兵过来寻他,倒是龙王让他莫在寝宫久待,速去待客, 别教满堂仙神空等他一人。
敖丙微微皱了皱眉,让老兵去告诉龙王说他不在, 随即纵光而去,龙兵无法,急忙跑回正殿,凑在龙王耳边与他低语几句,听得龙王直皱眉。
东海龙王低声道:“一整日不见人影,方才回来,他又要把宾客们丢下去做什么?”
龙兵如实答道:“这却不知。”
龙王挥手道:“下去吧。”
龙兵退至一旁侍卫,龙王说:“小儿不胜酒力,已是醉了,且放他去休息,改日定教他与诸位赔礼。”
堂客们众口杂乱,大体不过是些不妨事,素日繁忙,今日受龙王邀约来此吃酒,也是松快不少之言。
西海龙王看向席间,不禁皱了皱眉,向身边的侍人低声问道:“矜儿呢?闹着要来东海,怎么一整日不见她人影?”
侍人左右打量一眼,见无人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方才躬身答道:“公主早前遇见三太子,言语间似乎起了些冲突,三太子独自离去,稍后些时,公主也跟着走了。”
西海龙王低头端起酒杯掩面问道:“去哪儿了?”
侍人答道:“去哪里却不知晓,不过公主不许我们跟着,只说要去为三太子备上一份儿令他终身难忘的大礼。”
西海龙王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意:“矜儿真是长大了,再不是个胡闹的性子了。”
侍人闻言,禁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那是龙王爷您没瞧着公主离开时那一副神情跟要吃人似的。
敖丙离了龙宫,踏着洁白的浪花,纵光去往干元山,迎着并不显色的月光端详着才从炉中提炼出来的珠子,心想着,有这个在,梦里的场景应该不会发生了吧。
怀着期待与喜悦,临近子时时分,敖丙踏上了干元山,却发现山门前的结界屏障凭空消失,夜行的动物踪迹全无。
敖丙屏住心神,仔细从风声中倾听着,不闻虫鸣,不闻鸟叫,只有风声呼啸而过时带来了金戈相加的兵铁之响,是比之夜枭老鸹啼叫更为凄厉的惨叫与哀嚎。
出事了?
敖丙眉头一皱,急将珠子收敛,循声而去,直至金光洞附近,他看到一抹红色流光在魔王石记、鬼子母魔、青狮、白象,以及火鸦洞群魔中将两柄火尖枪舞得密不透风,地上铺着难以计数的骸骨,躯体上各处的骨头四处零落,应是石记那一帮骷髅兵。
而在哪吒身后,清墨左肩下一片赤红,应是伤到了心肺,此时正盘坐在洞门边调息,金霞与杨婵却被屏障阻在洞门口,不得踏出一步,神色焦灼地拍打着屏障,口中不住地喊着什么。
这屏障近乎透明,可见是他们在情急之下临时摆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