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颔首,拽了拽一旁身子僵硬的武松,自打进来武松便浑身紧绷,也不言语,见金莲要走,拉着人快步离去。
出了西街羊角巷子,金莲不时觑着武松,笑道:“你刚刚听到了,亥时二刻,你便把那厮丢进去,二郎可干得?”金莲本想问武松,可敢深夜进西门庆府上掳人,到了嘴上话就变了。
“都听娘子的,”武松闷声闷气道。他在县衙做事奔走,哪能不知道西门庆手段了得,县衙不少人都跟他有勾连,若要把那厮修理一顿,千万要一击必中,要他命最妥当不过!
金莲想着西门庆喜花柳巷么,若得了这病,看他往哪处说理去,真真要命不带声响。
这法子,武松亦觉甚好。
至晚亥时正,武松依着金莲言语指示,翻墙直入西门府上,在李娇儿房中找到歇息的西门庆,药晕后,扛着人,几个起落往羊角巷子小紫竹而去,随手将人丢进院中厢房,不多时便听得里头浪声四起。
武松眼中似有怒火升腾,眼眸通红,抬首望月,好容易散了火气,良久叹息一声,归家去不提。
次日清晨,西门庆只觉累极,睁眼便瞧见身侧俩小倌扒拉着身子,他本是浮浪狂野之人,虽眠花宿柳,却也未曾入这后门来耍,今日骤然遇上,颇为惊异。
再想昨夜他并不在此处歇宿,到底是何人与他开如此玩笑,西门庆整衫穿戴出门离去。
人才走,那俩倌儿得了银钱,往山中家去,龟爷儿早早收拾包袱,人已到县前街,往淮水县去了。
到家后,西门庆越想越不对,正待叫玳安查查,有许多事找上门,这事便丢开手。
武家门楼。
金莲一早给武松准备肉干食脯,炊饼肉块,火腿腊鸭,都是能放的,嘱咐二郎带路上吃。
武大担忧弟弟逞能行事,千万叮嘱早日归家,武松道:“哥哥说的,二郎理会得了。”
武松辞了家人,自领着人带着物什,往东京去了。
金莲得了武松的话,每日晚间卖糟酱肉的生意也不做,酉时下帘子,与武大迎儿三人守着家门,不时留意西门府那边动静。
西门庆那日归家,忙着药铺生意,便忘了要查谁把他弄到小紫竹的事儿,这日往邻家赴席,吃到那碗笋脯,骤然想起好些时日没见金莲那雌儿,未得手,好不自在,又想起金莲对他无什么好言语,不觉没趣,往勾栏李家院里找桂卿狎酒。
及到院里,李妈妈好酒好肉款待,叠声叫着大官人,自暗示女儿牢牢看紧了人,别让外头女人得势,桂卿更是使尽浑身解数慰藉西门庆,做了交颈鸳鸯,至晚方让家中仆人劝回。
这一日,金莲早早开了铺子,临街施粥与穷苦百姓,不少街坊见了称赞不叠,金莲不为那名声,只做些该做之事,期望上天护佑武松安全归家,内心自安。
等粥施了一半,有青布轿子停在武氏食坊门口,左右两边各一个丫鬟伺候,从里头出来个端庄妇人,有眼尖认识的早说出来。
“那人我瞧着像西门大官人的浑家,是也不是?”
“可不就是,听说西门大官人最近身子不适,想吃清淡口,指明要武家鸡豆粥,可武二娘子不卖他,昨日还闹呢,这大娘子怕是要亲自来求哩。”
吴月娘扶着丫鬟下轿,听得旁人这般说话,丫鬟随喜便要理论,被她压住,道:“且收敛些,你爹如今不定怎的,将来也没个准儿,少与人口角。”
吴月娘所说不假,自嫁与西门庆后,知他好勾栏狎玩,管了几次,惹得官人不喜,便不敢再管,前几日听他说身子不适,尤其那处生长了东西,随即叫人拿帖子叫蒋太医来看,一番诊断,确是官人得了那病。
这等消息把西门家一干老小唬了一跳,往日里跟西门庆有首尾的媳妇子,都惧怕染上,奈何想等蒋太医瞧病,却听内中传来说大官人这病来势汹汹,没几日能挨,如今只得用药吊着,凡事迁就些许。
西门庆得知实情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找了好些名医不见效,随把怒火迁到勾栏那边,李家母女挨了好一顿打,连带李桂卿也染了症候,哭死不已。
西门庆日渐萎靡,神思不清,饮食不调,咋听连鸡豆粥也买不来,可把家中仆妇佣人好一顿咒骂,吴月娘看不过,亲自出来求告金莲,施一碗鸡豆粥。
金莲眼见着吴月娘过来,暗忖天意弄人,回来不多久,头一遭见前世这位大姐姐,金莲在她跟前曾小意逢迎,轻易不敢开罪,因着自家是人小老婆,被人拿捏买卖,如今确实让她求上来了。
“大娘子安好,”金莲笑意不减,道了万福。
武氏食坊的吃食,的确不卖那西门家仆人,只因这些人等高傲非常,金莲看不惯他们脸面,如今吴月娘亲自来,她却不意为难。
“武二娘子好,”吴月娘笑得甚是和气,指着那一锅鸡豆粥,道:“二娘子这粥卖不卖?我家官人就好这一碗,娘子千万割爱。”
“大娘子说哪里话,你要多少我给你装上,”金莲便取了坛子,装了满满一坛。
众人见了大为稀奇,想说武二娘子昨日还与西门家仆妇争吵,今日却又与了?
吴月娘以为要多费唇舌,不成想金莲这么爽快便答应了,一时满肚子的话无处说了。
金莲看她模样,笑道:“大娘子休怪,你家仆人若是能得你几分颜色脾气,我也不至于不与她,这奴大欺主的事儿,常有,大娘子容我多嘴,那些个行货子得敲打才成。”
又道:“听说大官人身子不甚好,如今怎的?千万守好门户,别让那些刁奴给欺了。”
金莲现在不怕说得罪人的话,西门庆得了那病,见阎王迟早的事儿,她这哪怕算话说上天,也无人拿她如何。
吴月娘道了声安好,让丫鬟拿着坛子便上轿子走了。
她隐隐不安,实是武二娘子看她那眼神,仿佛一切都瞧明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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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等闲人:一般人
2、龟爷儿:龟公
3、那厮:那小子,指西门庆
4、李娇儿:西门庆第二房妾
5、玳安:西门庆贴身小厮
6、狎酒:喝花酒
7、吴月娘:西门庆继室填房
8、颜色:脸色
9、行货子:坏东西
第8章 小娘子,来上两块蓑衣饼,要热乎的!
又过了五六日,金莲在食坊装笋脯,要送往县中几个夫人处,便听到食客言及西门府上,果然西门庆大官人一命呜呼,家中奴仆四散,只吴大娘子守着家门,甚是可怜。
金莲远远望着露出门头的西门府,往事如过眼云烟,都随之去了。
“小娘子,来上两块蓑衣饼,要热乎的!”间壁头巾铺子老板老杨头远远喊了声,金莲麻利给装了,让迎儿送过去。
老杨头摆手,自个儿却过来,往里头看了眼,桌椅坐了七八成满,眼中羡慕。
“小娘子,二郎还未归家?你们三可忙坏了罢?生意好哩!”老杨头道,接过酥香蓑衣饼大口嚼起来。
金莲擦擦手,俏脸让锅中热气蒸腾得脸红,笑道:“承您吉言,还成罢了。”又道:“算算日子,就这两日快回了。”
金莲时刻忧心,又怕武大父女两看出来,多少不自在。
正说话间,迎儿掀开帘子,端一簸箕竹叶粽出来,抬头恰寻到多日不见的武松身影。
“二爹爹?”迎儿喊了一声,脸色一阵焦急,忙快步冲上去。
金莲同样瞧见武松模样,头缠着纱布巾,青布衣衫皱得干菜样儿,身边有个貌美妇人扶着,只见那女子眉眼凶狠,目似不善,身下鲜红生绢裙,脸抹胭脂,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钗环,将将一母夜叉是也。
“二郎?你这是怎的?发生什么事?可受伤了?”金莲急道。
武松原比归家之日早了三四日,往东京送了东西,回来路上遇到孙二娘等人,众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武松不妨脑袋挨了孙二娘一棒子,可谓不打不相识,又怕金莲担心是以没将原由,只说识得孙二娘等人,特又送自己家来。
孙二娘伴着武松来武家,本想邀他上二龙山,武松却说家中还有浑家并大哥侄女三人,不甚放心,谢绝孙二娘好意,孙二娘倒也没强留,两人只兄妹相称。
金莲闻言,吩咐迎儿快快烧水给武松梳洗,也给孙二娘倒了茶水,二娘见金莲进退颇有章法,看着不像一般人家,却又当街买卖,一时很是好奇,又见灶上还有炊饼粽子一类吃食,倒也不防多看了两眼。
金莲见了又捡了几样放桌上,让孙二娘尝了,孙二娘道:“弟妹,你这饼可比我大树十字坡那酒店好大馒头香哩!”
金莲正待问何处酒店,却听武松咳嗽一声,插言道:“二娘若是喜欢,临回了多带些,也给张青哥哥带上。”
孙二娘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和我心意!”
金莲见两人话中遮掩,当下又不好问,见门头迎儿忙不开手脚,便过去帮忙。
武松目光落在金莲身上,久久不曾移开,孙二娘见状,道:“兄弟如今可是归家了,且与弟妹伉俪情深,倒是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