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应了,叮嘱迎儿守家,开箱笼拿了银钱,匆忙往潘家去。
须臾,到潘家门前,金莲远远听到潘姥姥哭声,以为潘裁没了,脚一软差点倒地上,倒是武大眼疾手快把人扶住,往里吆喝:“快些开门,六姐儿到了。”
说着,两人搀扶着进门,早有大夫在炕沿看着,潘姥姥并家中儿女见金莲,如见主心骨一般。
这等时日,金莲开铺赚钱,做好大生意,满个清河县无人不知武氏食坊的好吃食,连带潘家二老皆有脸面,是以格外看中金莲。
“六姐儿,你可回来,快来瞧瞧罢,你爹爹怕是不成了,贼来头作死起夜不瞧路!丢了咱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潘姥姥指天骂地,哭的不成人形。
金莲走近强撑起精神宽慰几句,便对大夫道:“李大夫,我爹爹如何了?”
李大夫是清河县数得着的医术高明人,往常轻易请不起,正好他今日来隔壁门户赴席,潘家人求到他跟前,才过来看一看。
李大夫道:“摔了半边身子,又躺了大半宿没人瞧见,脑袋也不好,且吃上一副药,若是今晚能醒,却好了,若是明日依旧睡着,早做打算。”
这番话说来,便是已断定潘裁生死,一时潘姥姥更是彻底晕将过去,众人好一番忙乱。
暮色将至,金莲伴着武大往家中走。
金莲眼儿红红,武大不时宽慰劝解。
过了县前大街往紫石街来,边上便是乔大户主家,忽而两人听得阴森小巷传来一阵叫骂哭喊声,顿时悚然一惊。
武大道:“哪个动手打人,忒狠了些,若是闹出人命,少不得县太爷管管。”
说话间便要往小巷过去,却被金莲将将拉住。
金莲道:“好歹略等等,且先住脚,若是寻仇恩怨,你我二人必是不能插手,免得带累了。”
此话不假,他们一个少女嫩妇,另一个却是三寸丁式儿,贼人若高头猛汉,到底是他们吃亏。
武大想着也是,正拉着金莲要走,便听到小巷那声音委实熟悉,不是武松是谁。
此时,林夫子已然鼻青脸肿,自是让武松堵着门路一顿拳头好吃,绸布衣衫皱巴巴咸干菜样儿,发髻凌乱,青衿早滚入臭水沟里头,脏兮兮一身,好不可怜可叹。
林夫子怒道:“武二!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打我!我可说了,你须得立马磕头,不然某一定要你好看!”
武松揉了揉手腕,往日不甚有表情的脸,如今已然是当年棒杀人的模样。
“为何打你,你不知?”武松一拳头又揍在林夫子脸上,那张颇为白净的面皮,确实破了相。
武松又道:“成日家里往铺子里去,探头勾脑瞧谁?指望我不知道?今日不吃一阵拳脚,当武松死的?”
林夫子不成想,自个儿小心思让人捉了透彻,嘴硬反驳:“你休要胡说,你那铺子迎来送往,哪个瞧谁了?我关顾你生意还,且被你打?是何道理?我乃乔大户家先生,你若是动了我,他可不放过你!”
见武松不在言语,以为他怕了,越发得意起来,道:“那潘氏使女出身罢,吹拉弹唱与姐儿无异,在张大户家与主家有了首尾,如今我不过是瞧她几分薄色,多看两眼,就怒了?岂知当日西门大官人如何逗弄她,小脚怕是让大官人瞧过了吧,如今又扮起贤德来?好没意思的很。”
“你武二就是莽夫黩汉,会的什么情趣能的那美娇娘?我呸!”林夫子骂得狠了,啐了口唾沫,道:“若是没你搅乱事,说不准她早就入了西门府,多少时候,定能与我续一段缘分。”
林夫子说罢,面皮带笑,那样子着实不想读书人,很是猥琐,却没瞧见武松脸色狠辣,早没了往日行止宽和模样。
倏然身子一阵剧痛,林夫子惨叫声迭起,引得围墙内家犬嗷叫不止,却没人出来寻找。
武松道:“林狗贼,当我不知,你在乔家勾搭主母,被乔大户撞见,便被主家赶出乔家门,你依仗个什么?”
却在两人不远处,有一粗布包袱掉在地上,露出一角乱布衫来,可见走的匆忙,随意包着的。
林夫子捂着身子惨叫,额头冷汗直冒,他竟不知这厮如此狠辣,一脚下来,怕是难有后了。
这等还算轻的。
武松道:“实话告你,若是没我这变数,六姐儿指不定一碗□□,药死我那哥哥,确然进西门府了,可如今,都不同了!”
接着便将人踹开,道:“我不要你性命,名声落不得好,将来别让我瞧见你在行那不齿之事,不然却不是只这一脚了!滚!”
武松说罢,捏紧拳头往巷口这边过来,倒是金莲与武大两人,早凉了半边身子。
乌云遮月,看不清人脸,金莲如坠冰窖,武大亦如是。
武大情急道:“弟妹,你莫怕,二哥却不会再折辱与你,你二人却是拜了天地的夫妻。”
两人站的近,金莲缓缓扭头看他,声音却变了:“大、大郎,你你难道是记起了?”
见金莲脸色,武大顿觉说错话,又听她这般说,如五雷轰顶:“你、你难不成如我一般
?”
再次厮见,甚的不必再说。
不知怎的归家,金莲碎步上楼,瞧见武松端着大海碗,大口吃烧酒,不要命似的灌。
明明昨晚,这厮说手不便,让她穿衣整裤,又说手提不来劲儿,央求她端汤水,弱的更春日里的柳枝条似的。
可今却见二郎一拳头,把林夫子打得哭爹喊娘没了志气,哪里又是软弱了?分明骗人来。
金莲正要分辨几句,武松虎目顿时看将过来,她一个激灵,原本的雄心早没了,嗫嚅不前。
那双眼,是前世要斩杀她时,金莲唯一一次瞧见的。
武松砰的放下海碗,手一抹,起身往金莲走来,金莲惊惧后退。
武松一步一步往前,道:“娘子,你怕我?”
金莲不敢言语。
只听武松又道:“晚间在巷子,可都听见了?”
轰!
金莲如死了一般,他、他都知晓了!
武松笑了,眼中爱蹭分明:“娘子,其实我也……”
良久,又道:“罢了,那一场噩梦,于我,于哥哥,于你,想来你是一样,又重来一次,你我二人是这番光景。”
“你且睡屋里,我却与哥哥挤挤,”武松说了便走了。
金莲小嘴张了张,什么话却说不出来。
金莲怕武松依旧仇恨与她,武松却是担忧金莲记着杀身之仇,两厢没言语。
第二日,潘裁果真没醒来,辰时三刻走的。
金莲归娘家祭拜,一众潘家人却不见姑爷来,私下多有言语。
金莲心里苦,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对亲近血亲说两人有了口角,一时没开解,免不得潘家人又是担心,又是伤心。
丧事办了三日,到第三日午间出殡,金莲戴孝,与潘家众人一起,往城外去。
武松走将进来,接过孝布戴上,站在金莲身侧。
金莲眼却又红了,欲说未说。
武松道:“娘子,我不怪你,你……可怪我?”
金莲哭着摇头,趴在武松身上大哭起来,外人只为金莲伤心潘裁过世,直道好孝顺的六姐儿。
武松却知情由,俯身在金莲耳侧,声音低沉道:“原谅我罢,你呢。”
金莲咬着声哭泣:“二郎,以往都是我不对,我们都忘了罢,咱们日子还长,我好好对你,对大郎迎儿,可好?”
“好。”
余生绵长,且过平凡日子。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少女嫩妇:指年轻妇女
2、指望:以为
3、使女:丫鬟(下同)
4、多少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
5、两厢:双方
6、六姐儿:指潘金莲
第11章 阮大娘说的甚话,青天白日喜从何来?恁得俺不自在
潘家丧事忙乱几日,才将将理会妥当,自那后,金莲不时接潘姥姥到家,备上酒菜茶果,母女两喝上几盅,说说家常话罢了。
这日,迎儿往城外庙里上香,武大一人在前头收拾整理笼屉物事,忽而戴花卖俏的官媒往铺子来,进门就道大喜,把武大唬得摸不着头脑。
武大道:“阮大娘说的甚话,青天白日,喜从何来?恁得俺不自在。”
阮大娘扬着锻红帕子,咧嘴直笑道:“瞧大郎装个好傻,前头你家迎姐儿随二娘子往街上去,说来也是巧,将将让南门外裘大户家公子瞧见,那是见了心痒痒,不见更耐不住!”
“这不,央着老身走一趟,说是要娶去,做个正头娘子哩!”
原是给迎儿说亲来。
武大心里喜欢,自家事儿自个儿知道,他模样粗陋,前头浑家又不是俏的,生了迎儿也是一般模样,他道怕是难嫁,少不得多添嫁妆才好找人家,不成想人自个儿寻将上来。
武大道:“这却是好说,不知那裘大户却是怎样人家。”
你说武大挑担走街串巷卖炊饼,哪家哪户有什么张致他却不晓得,一心放在自家生意,且裘大户家才搬来清河县不过二三年,与镇上诸人并不十分相识,少有人知道真正内里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