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街依旧热闹喧哗,武家食坊更是络绎不绝,先是白日里买的笋脯蓑衣饼让众街坊赞不绝口,到晚间没成想有既酸且辣的糟酱肉,把人吃得舌头都吞下去不可。
迎儿在前头称肉收银子,回头见金莲坐在条凳上,不知思量些什么,正要问,又听不远处来了两人,为首女子手执白衫团扇,身穿沉香色水围罗对襟长衫,黑发篍髻,朱唇粉脸,好不艳丽,身边跟着扎着双髻丫鬟,正往食坊这边来。
“小娘子,且给我一坛酱肉,”那丫鬟上前几步,掏出银子丢进钱筐里。
迎儿忙擦擦手,将一小坛子酱肉端上包好,递给丫鬟,道:“姐姐惠顾。”
那丫鬟伸手接过,手一滑,一坛子糟酱肉直辣辣摔在地上,溅了满裙子皆是酱汁。
“没眼力见的行货子!把我这裙子弄脏你赔得起不曾?!”那丫鬟立刻骂起来,甩手便打了迎儿一巴掌,怒目圆瞪跳起脚来。
迎儿不妨被打,捂着脸眼圈顿时红起来,她为人性子懦弱,平常轻易不敢与人言语,左右不过金莲带着性子渐渐开朗,如今乍被人攀诬,当真有口难言。
迎儿嗫嚅道:“不是我,是你没拿稳,怎的赖我?”
“还敢犟嘴?”丫鬟扬手又要打,不成想斜刺伸出一只手,直把她拦。
金莲手快,同是一巴掌打在那丫鬟脸上,手更重,把人都打得踉跄几步,骂道:“好不要脸的玩意儿!明明是你自个儿摔了,赖得我们?”
金莲虽在想事,也没忘有客上门,头尾见了严实,还当是谁呢,左右不过勾栏后巷李家的姐儿,就是个唱的,瞧他张致样儿,谁比谁高贵些?
见丫鬟被打,后头李桂卿怪声怪气,指桑骂槐道:“没脸的东西!人大家小姐也是你能打的?不过下贱身子,也配张狂。”
金莲哪里听不出她话,拉着迎儿挡在身后,仔细瞧她脸,高高肿起,可见用了多少力气。金莲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是李家姐儿,好好的为难我们小门户做什么?比不得桂卿姐姐成日见得贵人,有脸面,来咱们这且辱没身份。”
李桂卿闻言,打量金莲一番,见她荆钗布裙,却也掩盖不住好模样,怪道西门大官人念着这人,她今日来,特瞧瞧这人到底如何,如此看来,却是硬气的。
桂卿颇有些吃味儿,她仰仗着西门庆在勾栏院里使钱包她,百般逢迎伺候,可那厮却三句不离这雌儿,今日惹恼了人,将来若是两人真扭做夫妻,哪还有她好果子吃。
思及此,李桂卿便转笑脸,要给金莲赔罪。
金莲道:“可要赔罪,我家迎儿却不是白给你们打得。”说着,推了迎儿站在那丫鬟跟前。李桂卿以为自己多言语两句,金莲必回推辞,没想倒是打蛇随棍上了。
丫鬟不情不愿赔了罪,李桂卿又道:“可是不打不相识,武家娘子若是得闲了,烦请来我院里坐坐,吃上一盅酒。”
金莲道:“吃酒倒是不必了,姐儿请回罢。”正是没个好脸给她,金莲却也不怕她,盖上盖子,拉着迎儿整拾活计。
李桂卿伴着丫鬟,讪讪走了,迎儿见两人怂瓜蛋子似的,乐得不行,早把刚刚的委屈揭过,往金莲身边凑道:“婶婶,她们是谁家的,咱们打人家脸面,可让人惦记上。”
打与不打,都已经被惦记上了,金莲知道李桂卿是西门庆养的,这会子上门好端端撒泼,无缘无故针对迎儿做什么,无非就是找她不自在,至于是西门庆授意,还是李桂卿自个儿行事,金莲更倾向后者。
“迎儿别怕,以后她们是不敢来的,咱们老实本分人家,晾她们不敢做三做四,”金莲安慰两句道。即便如此,金莲还是不放心,西门庆在清河县是顶天的人物,若他真真想把自个儿弄上手,使些手段便成了,她还怎的躲开。
只有千日做贼,那又千日防贼的道理,金莲小脸担忧,却不能让迎儿担心,暗道得想法子把这害人豺狼送见阎王才好。
次日清晨,武家左右两间院子燃起炊烟,金莲在灶下炖笋脯,胖圆的粽子出锅装到笼屉上,等着客人取,蓑衣饼也炸了几扇放在案台上,武大忙着炊饼,灶台上忙得火热。
武松从楼上下来,见时辰还早,便搭把手忙了会儿,可他拳棒功夫好,不见能下厨,直到摔了第五个白瓷圆盘,金莲气得把人往外推。
金莲道:“祖宗,可别费银钱买盘了罢,把后院那堆柴禾劈了干净。”
武松无法,迎着大哥侄女无奈的神色,只得往后院劈柴去。
热腾腾的灶台冒着雾气,一笼屉笋脯才蒸熟,已有不少街坊在门口等着了,有心急耐不住地朝里头喊起来。
“小娘子可好了不曾,我小孙孙可紧着你家这蓑衣饼,等着哩!”
“牛二婶可别说你等,俺们谁不是巴巴看着,这笋脯味道确实不错,一想再吃。”
金莲三人忙应了,接连把物什端将出来,武松那头看着时辰,往县衙点卯,耳后归家吃早饭。
只等他到家时,却拖了时辰,武大迎儿在外忙碌,金莲好容易歇口气儿,不时往外看武二郎身影。
等武松回来,两个坐在案桌边。
武松想起今日县太爷所说,道:“娘子,县太爷嘱咐我过几日上东京送些物事,不在家,你且和大哥侄女儿在家守着。”
“哥哥质朴,娘子精细,若是有人犯着,权且动气,一切等武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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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慌走怎的:怎么走的慌慌张张的
2、好不高兴:很高兴
3、糟酱肉:出自《山家清供》
4、孙雪娥:西门庆第四房妾
5、头尾见了严实:从头到尾全看清楚了。
6、李桂卿:丽春院女支 女,西门庆姘头
第7章 金莲回转房里,换了身衣裙,头戴苇帽,径直往县西街羊角巷子
县太爷即将任期将满,手上弄得许多金银,要往东京打点上司,思来想去,看重武松行事妥当,择了他当领头,武松自然不推辞,当即应下此事。
如此一来,武松势必要离开清河县,前后往返得好些时日,他放心不下金莲三人,特意嘱咐一番。
金莲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武松不在,她虽不怕,可西门庆那厮却不知何时对她下手,说来没人帮衬她,岂不危险?
金莲皱眉,道:“你几时回来?”
武松听闻,眉眼带笑,道:“娘子可念着我?倒是没几日,我脚程快,约一月便回。”又见她眉头深锁,以为金莲担心他路途出了岔子,道:“娘子放心,武松拳棒功夫自有能耐,等闲人轻易伤不得我,谁敢作乱,我便让他吃我拳头。”
“我且不忧心你远行,”金莲摇头道:“二郎后日才前往东京,明日晚间可否央你替我走一趟?”
“何事?娘子且说,”武松道。
金莲附耳到武松旁,如此如此说了一番,话毕,武松神色怪异,当即摇头道:“不可,娘子怎的去那种地方?我不应承你。”
武松想也不想便拒绝,说着要走,金莲忙拉住他,急道:“可别走,你要是不应了,我自个儿去!”
自打武松认定金莲是媳妇儿后,一直百依百顺,金莲说东不往西,像今日这般果决反对,却还是头一遭。眼见武松脸色刚毅,金莲恍惚以为看花眼,这人是前世她那叔叔。
你道武松为何不应,且说金莲办那事儿,非一般人能比。
忙乱一早晚,食铺收入颇丰,武大笑得见牙不见眼,迎儿乐颠颠拿着金莲给的工钱,往街上买花戴。
金莲回转房里,换了身衣裙,头戴苇帽,径直往县西街羊角巷子。
清河县不大,却万事俱全,有后巷勾栏一条街景,便有羊角巷子小倌馆在那立着,不少胃口奇特,或猎奇的有钱子弟,莫不是偷摸往这边来瞧,玩的新鲜花样儿,不少小倌让这等腌臜人玩烂了身子,破席子裹了,往乱葬岗一扔了事。
金莲观察一番,走近一间门帘简陋的馆子,名为小紫竹,里头龟爷儿迎上来,打眼便瞧道客人那手上银子。
小紫竹在羊角巷子是最下等所在,里头孩子都是不贵的,是以极少能见到出手阔绰的客人,再加之龟爷儿眼毒,一眼便瞧出金莲乃女子身份,在他们这行当,所见之事甚多,他便知道眼前这客人有事特意找来的。
“把你们这儿脏了身子的倌儿找俩来,”金莲道,便把银子丢给龟爷儿,龟爷儿千恩万谢,往后头院子去了,不多时,龟爷儿进门来,后头跟着俩十四五的男孩儿,眼瞧着眉目尚算清秀,只一身脂粉气冲鼻而来,隐隐盖住身上异味儿。
“客人,这俩孩子可使得?脸面算不得顶尖,功夫却了得,且都是没得治的,家中等着银子使,生死全由二人。”
金莲点头道:“尚可,今夜亥时二刻,你二人做一处休息,门别上了栓,自有客人等你等伺候。”说罢,将五十两雪花银丢到龟爷儿怀里,又道:“此事后,这俩立马走,你也嘴紧些,不然谁都不得好。”
龟爷儿做这门生意,知道如何善后,笑道:“客人说的是,俺们都晓得,我远在淮水县哥哥让人捎带话与我,我过几日往那边过寿,寻思得多留几日,这俩孩子也是等着回山上家里,轻易不在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