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赶回家,迎儿见金莲脸色不对,黑沉沉又不敢问,直进门,上了栓,金莲小脸一阵阵泛白。
作死那狗东西这么快见着西门庆,说不准明日他就找上门来,这可如何把人赶将走。
金莲自是知晓西门庆有多大能耐,武家兄弟捏一起,也抵不上一个西门庆的手段,那就是泼皮无赖心狠手辣的主儿,正经门道是行不通的,且得一招打死了,不然她迟早得落入西门庆手上。
细想起来,武松比之西门庆,且让金莲欢喜不知道多少倍,她倒舍不得放手了。
金莲自让迎儿玩耍去,自个儿进了屋对镜梳洗,翻出箱笼里层,从里头拿出几锭银子,却是她自十三被母亲卖入王招宣府,后来到武家的全部私房,做生意,本钱却是不能少,依旧差点。
日头将落,武家兄弟前后脚进的家门。
厨下案板蛰动声响,金莲带着迎儿和面做饼,不消片刻功夫,满满一簸箕蓑衣饼便好了,金莲再吊汤做笋尖煨肉,煎饸饹,香味霎时间窜开去。
案桌上,武松胃口大,连吃了好几块饼子,往日里炊饼也不过吃两块却停手,自打金莲掌厨,武松饭量日增起来。
眼看弟弟吃得香,小女迎儿也吃迷了眼,只武大欲言又止,老脸满是可惜,他是省检惯了,哪里能天天吃着大鱼大肉,可金莲想着法儿的弄好吃食,武大也不好说什么言语。
“大郎,怎的不吃?可觉得我浪费好材料?”金莲笑道,夹了一箸烧肉放武大碗里。
“不是这话,弟妹自打亲自下厨,做的吃食我这辈子是没见过得好,”武大急忙道:“真是俺们的口福,又怎会嫌弃。”
前世金莲一应事不理,他从不知她除了针指女工,双陆象棋,有此等厨下手艺,原说是潘家祖上干过这行营生,到了潘父那会儿才做了裁缝,且让金莲作弄吧,大不了他多做几扇炊饼叫卖赚银子就是了。
“对!是爹爹这话,你才看祖上留下的菜单子学成了,不成想倒全了咱们口福,婶婶能不能教我?”迎儿吃得兴起,央着金莲教她,金莲当即应了。
“大郎,二郎,我有个事,捉紧跟你们商量,可使得?”金莲说话,兄弟二人便听她。
“你且说来听听,”武松吃了饱,口齿留香,暗自折服金莲的厨艺,
“我想赁了隔壁王婆的茶摊,做吃食生意……”金莲长得好,说话软和清晰,才忙完灶下活计,鼻尖微汗,脸颊透着红,映着油火,粉脸含春模样,兄弟两看直了眼。
金莲自顾说着,又道:“大郎早出晚归,二郎事忙,家里没个男人照应,我跟迎儿成日不出门也不成事,不如就近买茶摊,大郎依旧买炊饼,我或可做其他茶果点心,迎儿也能搭把手,不比大郎在外兜揽强?”
武松对街坊邻居不熟,本想让金莲不用操心银钱之事,可他的俸禄没多少,将来要用银子的事不少,别的不说,迎儿大了,嫁妆却不能少的。
再者,娘子就在隔壁茶摊做吃食,重活累活他就近能帮些。
武松没二话,自是事事答应金莲,武大担忧道:“弟妹,你不晓得,隔壁王婆却不好相与,那茶摊她干了多少年,轻易不会转手。”
金莲道:“大郎放心,我自有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委实:确实;实在
2、捻子:拨油灯芯的小勺子
3、且:文言副词,助词,偶尔做语气词。
4、热汤:热水
5、应卯:旧时官厅每天卯时(早晨五点到七点)查点到班人员,点名时到班的人应声叫应卯
6、雪泡豆儿水、蓑衣饼:出自《山家清供》
7、官人:本指做官的人,后来也用以称普通的男子
8、雌儿:女的
9、双陆象棋:一种叫“双陆”的盘局狩戏
10、不好相与:不容易相处
第4章 娘子家中可有日历没有?
次日,武松在衙门当值,武大挑担依旧卖炊饼,金莲在房里缝补,不时侧耳听间壁动静。
须臾,王婆从后门过来,迎儿领着走去楼上坐。
王婆道:“娘子怎的这两日不见出门走动?”
金莲道:“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懒怠走动。”一面倒了茶与王婆吃,心里有了思量,知她过来是为了借日历,想合着那西门大官人要梳笼她赚些银钱使。
没腌臜的贼老妇!你打我的主意就错了数!
两人坐下又说了几句,果然王婆道:“娘子家中可有日历没有?”
金莲道:“倒是不巧,我也才来住下,瞧着确是没有,他兄弟二人也不用这个,干娘是要日历做什么?”
一听没日历,王婆眼珠一转,不打紧,只要人去了,都恁样,王婆道:“也罢,不拒日子好歹,只一事求娘子,闻说你好针指,老婆子我得一贵人赠了送终寿衣,想着请娘子替我缝补缝补,贵人是大善人,咱清平县数得上号的人物,家里金山银山吃用不尽。”
“不是老身说得不好听,娘子你神仙般人物,能在武家吃恁的苦头?”
金莲思忖着老货如此等不及,前头可拐着弯的想法子诱她进笼呢,自个儿不接茬儿,干脆就趟着明白罢了。
见金莲不做声,王婆自以为说动她,笑道:“瞧老身这嘴,休说则个,只一个娘子是知道的,老身看着那茶摊,整日里忙,不得闲,找好的裁缝推三阻四,也不肯来做,我今日身子越发不好,却担心到时要用,没法儿赶将出来。”
说罢,不停拿眼觑金莲。
金莲垂头不做声,好半晌道:“那衣物如何?不如家去拿来我看看,只要干娘不嫌弃,我多少能做些。”
王婆乍一听,笑得直拍手:“那敢情好,不如娘子与我一道家里瞧瞧?老身给你点一碗浓浓的稠茶吃。”
金莲眼眸闪过异光,随口答应着,让王婆先走,待梳洗一番,换身衣衫自去。眼看王婆从后门归家,金莲找了迎儿过来,附耳交代一声,迎儿答应着去了。
金莲上楼,换了身粗布衣衫,脸上脂粉擦干净,用布包着发髻,施施然出了正门,正儿八经往王婆茶摊去了。
此时西门庆正等在王婆茶摊里头,骤然听闻金莲立马就过来,忙伸手整巾理衣,摇着洒金川扇子,自有一股风流姿态。
“大官人且别声张,看那雌儿怎的说,老身摆出大官人身价,瞧他就很是有意,不然也不说要亲自过来看,”王婆笑眯眼,道:“大官人成了美事,却莫要忘了许我那十两银子。”
西门庆道:“便是万万不敢忘。”
两人谋算间,听得外头脚步声,金莲走将进来,外头茶棚大开,来往人却不少,都看得清楚,金莲掀帘子进来,却没关,大方让外头瞧。
原是西门庆等不急,先前在茶棚里头坐着,与外间隔着扇门,外头看不见里头情形,等人来了,坐在一处,岂不自在,如今门一开,不全都瞧见?
金莲道了万福,笑着从袖口拿出几钱银子,不分说塞到王婆手里,道:“干娘身子不好,且买些东西补补,你寿衣且拿来我瞧瞧。”
说罢也不看西门庆,径直找条凳坐下。
“哎哟!娘子直恁的晓事,老身生受了,”王婆不成想能得金莲银子,笑着收进怀里,果然从外头点了浓浓一碗稠茶进来。
这一幕,让茶摊外头躲着的郓哥儿瞧得真切,道:“呸!老虔婆赚得粉头钱,明儿我也拿来使使。”
自打金莲进来,西门庆不错眼看着,有心探问几句,王婆敲边鼓,金莲觑二人只觉看猴戏似的,好不知廉耻。
金莲道:“官人我却是识得,那日恰不小心洒了你那绸袍,千万怪罪。”
西门庆喜不自胜,一撩袍子做到金莲对面:“娘子不必挂心,不甚妨碍。”
王婆拿了寿衣料子出来,金莲起身接过,假意仔细端详,暗自打量眼前两人眼色,笑道:“这料子是好的,我拿家去做着,好了一准儿给干娘送来。”
金莲先发制人,不给两人说话机会,抱着料子迳往门首去,忽而回身道:“官人是善人,可怜干娘守着茶摊过日子,岂不多赏她一赏,将来有个万一,好歹留给王家哥哥讨房媳妇儿。”
西门庆为显阔绰,一门心思兜揽金莲,忙不迭摘下鼓鼓的荷包丢给王婆。道:“娘子说的极是,今日来的不巧,多少有几两,都给干娘了。”
再要找金莲,却见人已悄然离去,西门庆好不自在。王婆也没法儿,只得劝道:“大官人,不是老身不相帮,这雌儿实是不上钩,咱还是歇了心思罢。”
西门庆是谁,那是探花从里的高手,乍一见如此美色,又岂会轻易罢手,少不得用其他法子。
讨了没趣,西门庆摆手,茶也不吃,出门走了。
金莲到家,迎儿笑嘻嘻道:“婶婶交待的事,迎儿去找了,郓哥儿都看到了。”
原来金莲知道郓哥儿是个不成事的混子,把他往王婆那引,再敲诈些钱财,以王婆那悭吝性子决计一个子儿也没的,到时两方闹起来,失手弄出点什么,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