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傻乎乎地朝他笑了笑。
伸手接过也不怕烫,“嗷呜”一口就含入了小半条鱼,樱桃小嘴大嚼特嚼。吴菊轩不错眼地死死盯着,亲眼见证她吞了整条鱼,连根刺都没吐。
——红黄衣衫、头顶着碗、喜好美食、等闲不愿伤人……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决不会错。抓到她交给柳京,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男子欣喜若狂地等待着。
他几乎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药是迷魂罂粟香,剂量简直可以教整整十头牛昏沉,幸好他给自己留了余地,第一条鱼里头只放了少许,只要及时咽下解药,便不会有事。
他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了一只爪子往他衣襟里掏。
小小的玉瓶,里面总共五颗药丸。
余碗碗扔掉了瓶塞就往嘴巴里倒。
七绝妙僧——当年的无花和尚——现在化名吴菊轩的平平无奇钓鱼人,他已开始口吐白沫,目呲欲裂道:“你……你是如何发现的?!”
余碗碗像嚼糖豆似地把解药吞了下去,掀开了他用来遮阳的斗笠,只见一个光秃秃的脑壳反射着太阳,像个漂亮的卤蛋。
她敲了敲卤蛋,将无花的大脑门敲出了两个小包,疼得他不受控制地呲牙咧嘴,只因那毒已侵入肺腑,让他再无法保持纯良温和的面目。
“它告诉我的嗷。”小妖怪指了指河边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型鱼头,“哼”了一声:“你都不讲钓德,居然往水里撒药,钓到鱼不吃也不放,让它们被活活晒死!”
浪费食物跟轻贱生命都是不好的。
虽然他做的菜很好吃,但这个人不行。
适合将来关在她隔壁的牢里,放风的时候就奴役他做饭,这样她就能吃到最新鲜的菜了。难道高贵的绝无仅有的妖帝陛下,不该配备专属厨子吗?
这点余碗碗决定据理力争。
她咂了咂嘴,又心虚地觉得实在不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是现在该练起来了。
无花无力地喘息着,像条砧板上的鱼。
“别、别走,救我……”他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余碗碗很嫌弃地坐到离他远一些的地方。但她并没有走,非但没有走,还美滋滋地自己烤鱼吃。
掰着手指算,如果一颗药丸抵一条鱼,那她可以拍着肚皮吃五条!于是小妖怪蹲下身,将多余的三条先放到碗里,又拿削好的竹签子串了四条放到火上像模像样地烤。
虽然动作是到位了,可惜最后全都焦得像炭,但她竟一点儿也不挑,窸窸窣窣地全都啃干净了。
中途将外皮的碳渣塞到卤蛋的嘴里,他稀里糊涂不肯吞咽,就晃着他的肩膀硬生生给摇下去。自己嚼里面稍微还带点白色的鱼肉,津津有味。
这么会儿工夫,无花开始翻白眼了。
口中喃喃呓语,又哭又笑猫儿撒尿……
听着听着,余碗碗暴风吸入的动作倏地停住,她好像听见这只卤蛋嘴里,冒出了自己最熟悉的名字。不禁陷入沉思,连黑炭烤鱼也吃得不香了。
将剩下的小半鱼肉放到碗里后,她像人猿泰山一样地蹲着拿双臂撑地步步逼近,最后虎视眈眈地瞪着这个骗碗感情说请吃饭却下毒的大坏蛋。
她叉着腰,阴恻恻地向他确认:
“——铁什么兰?”
“——铁心什么?”
“——什么心兰?”
无花眼泪都出来了,糊了满脸,还吹出了一个鼻涕泡,他翻着白眼状若癫狂:“铁……心……兰!”呐喊声微弱,却又字字泣血,显然已陷入臆想中的执念。
他的手,紧紧抓住了小妖怪的脚丫。
小妖怪倒吸一口凉气,又连连追问道:“她是你什么人?你是她什么人?”这个黑得发光的坏蛋蛋不可能是布灵布灵的花无缺,绝对不可能!
如果房子塌了,她就把地球炸了。
但她的房子不可能塌,地球也不会炸。
“我的、她是我的……”
卤蛋咬紧牙关,眼睛红得滴血。
“你的?我可去你的吧!”
余碗碗飞起一脚,直接把他踹进湖里。
无花以屁股入水,拍起个大浪花。
而小妖怪还在岸上蹦起来呼哧呼哧大骂:“个瘌痢头秃驴还敢想天鹅肉,啊呸,呸呸,呸呸呸!”
——真烦人,得想个办法再把他打一顿。
第34章
余碗碗终于还是没再打无花一顿。
他咕嘟咕嘟地沉到水里去, 过了会儿预计洗(灌)胃(水)完毕,才被大鲶鱼甩着尾巴拍回岸上,整个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再打一顿大概就要死了。
目前来看倒也罪不至死。
主要是死了就很没意思。
那我该做点啥好呢?尊贵的新任妖帝勉强按捺住杀心,脚丫子踩到了刚刚被坏卤蛋随手扔下的鱼竿上,灵光闪过,而她抓住了光。
“乌拉!”余碗碗选择揭竿而起。
手脚利落,将那紧实的鱼线从无花的胳肢窝穿过去, 又在胸腹处打了十七八个蝴蝶结最终成功变为死结,拖着竿就重新下了水。
大鲶鱼还在摇头摆尾地等她。
比之前遇到的大黄还要大黄。
小妖怪拍了拍鱼脑壳, 亲昵地唤道:“啊,我亲爱的赈早见琥珀主!我最忠心最得力的下属!”1
妖帝余碗碗并不亏待自己的小弟,她足足舀了三碗花瓣, 倒在张大后足以活吞成年人腰围的鱼嘴中:“辛苦你再把本尊跟这只坏蛋偷偷带回去了嗷~”
说着, 便骑到了这她以妖帝之名亲封的河流之主身上,两只白嫩的小爪子抓着根竹竿,竹竿的顶端缠着鱼线, 线上绑着只卤蛋。
无花脸朝上被固定在鱼竿上,总算没有溺水的危险, 下半身随波逐流, 借着浮力倒没怎么影响河流之主的速度。
保持着小半身体浮出水面的大鲶鱼不断消化着腹中花瓣的灵气, 游得不紧不慢。它抖着长长的胡须, 当余碗碗问拖着累赘累不累的时候,人性化地摇了摇鱼头……
它不辛苦, 一点儿也不。
它想那么干很久了,简直梦寐以求。
——自古只有人钓鱼,没有鱼钓人的。
但它今天, 竟就做了这旷古烁今的鱼!
城外跟城内有一条极深极阔的水道相连,中间大部分是隐蔽的,但自然也有逃不过注目的时刻——无花恰好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呻丨吟他咳嗽,他痛苦他想吐……
然后他听见河道两旁有人奔走惊呼:
“诈尸了诈尸了,那具男尸他动了!”
“万一还有得救呢,那条鱼会不会吃了他啊?”
“没人敢跳进去,那就报官啊,有这看戏的工夫快去报官啊,真出了事儿捕快定要传我们来问话的!”
还有各种稀里糊涂听不清楚的话语。
无花觉得肚子里沉甸甸的灌满了苦水,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摸上隆起的腹部,仿佛怀了个哪吒。刚动弹了那么几下,背部垫着的软东西抖了抖,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条硕大无朋的鱼尾巴。
小妖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你现在演个死人……再动就别演了。”这话伴着含混不清的水声,但任是哪个脑筋活泛的,也不会听不出言外的威胁之意。
无花一惊,手脚僵住。
他眯着眼缝端详身侧。
只一眼,却恨不得瞎了眼——
余碗碗的脸蛋青紫交错,隐隐有种被水泡烂的肿胀之感,整个人却像只青蛙似的浮在水面上,身上的红黄衣衫被件布衣给披着。
随着她扭过头慢吞吞讲话,有细小的泡泡咕嘟咕嘟地冒。无花后知后觉,自己的外衫被她给扒了,就留了个底裤和里衣。
此时正是经过一个稍窄的河道,有几个胆大的过路人拿着根树枝戳了戳她,似乎是想把“尸体”勾到岸上收殓。
无花不清楚如今是什么境况,但他深知自己的命被这碗妖捏在手中,因此也一动不动,任由大鱼拿尾巴将他们拨来扭去,逐渐远离了人群……
得亏他在里侧,那些人戳不着。
七绝妙僧有点苦中作乐地想道。
这时,却忽闻一少年大喊:
“——都闪开,让小爷我来!”
以无花没有近视的、仿佛佛前开过光的、看了种种丑恶也没长过针眼的双目,纵然眯着眼睛,也瞧清了那挤开人群的少年手中持着个铁钉耙。
少年眉飞色舞,少年力道十足。
这一耙下去,估计可以将他扎个对穿。
——是的,大鲶鱼害怕得下潜了。
且在躲到河底之前,鱼尾一甩,将无花纯洁的肉身硬生生给推到了岸边,跟余碗碗换了个位置。它是个多么、多么正直且睿智的下属嗷~
“小哥,你这样不行啊,要将人家的尸身扎九个孔的!”有识大体的路人相劝:“方才我们依稀看见这男尸动了,有些邪门,但或许是他……还有口气呢?”
——嚯,原来还是个九齿钉耙。
“滚,老子最烦邪祟,管他是不是诈尸,哼……”少年火爆脾气加副公鸭嗓子,猛地推开身旁劝阻的人,冷笑道:“我刺个对穿,看妖怪怎么兴风作浪!”
无花的心本就随波起伏,如今更是惶恐不安。他在被妖弄死跟被人扎死之间犹豫片刻,还是觉得死在个毛头小子手中更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