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苏梦枕还记得“斯莱特林”指的是青楼。
他心念急转,暗自思忖道:白楼贮藏整理着无数资料,青楼则是发号施令的总枢纽。任劳为何如此痛快地下令遁逃,又为何分散开来似慌不择路?
柳京老谋深算,轻易下如此多的赌注,只为了杀自己震慑神侯府?不,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细雨楼几乎无人驻守,虽是请君入瓮,亦有打草惊蛇之嫌;任劳明知拉出红衣大炮会惊动所有人,既要逃,为何不鱼死网破?
许许多多的疑点终于交汇。
苏梦枕嘶声道:“他们是想将叛国重罪构陷给细雨楼!”好一出似是而非的层层算计,再过不久待神侯府赶来,柳京怕是也带着钦差赶到,贼喊捉贼了。
以余碗碗贫瘠的脑袋瓜,并不是很懂这是个什么环环相扣惊天地泣鬼神的阴谋。见四周安全,便将苏梦枕和红袖刀放了出来。
“那他们现在是在捏造伪证嘛?比如塞个红肚兜到你枕头底下,说你是个采花大盗变态狂魔什么的?”
“……差不多。”苏梦枕艰难地认可了这个举例,又补充道:“且到时不会有活口。再如何解释,一句‘死无对证’,白的也会被抹成黑。”
四大名捕着急赶来,只会成为催命符。
“我懂嘞!”余碗碗张着嘴巴惊叹。
人类世界竟真的如此复杂,电视剧诚不欺她。
她仰着脑袋瞅着苏梦枕,顿了顿,小小声地提议:“那我们在官差来之前,轰轰轰,直接消灭所有证据行不行?”
苏梦枕苦笑道:“可是红衣大炮已被拉走了,我保证这件事他们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甚至不会知道它们是如何被安全运送回去的。”
“没关系,我也有嗷。”小妖怪挺起胸膛,抬着下巴美滋滋道:“我有四个地雷和一个火箭炮!”语气要多骄傲就有多骄傲。
第31章
——地雷和火箭炮?那是什么?
苏梦枕盯着她从空碗里不知怎么拿出来的袖珍小玩意儿, 陷入了沉思。薄唇轻启,只是道:“如果这些东西真有那样大的威力……里面的人也会死。”
“嗯,通通炸没辽。”她点点头。
他似叹气般道:“你下得去手?”
小妖怪凑过去了点儿, 指着自己调色盘一样的脸蛋,月牙眸眨了眨:“他们刚才鲨了我好多好多次,还踩了我好多脚,我都没有还手。”
苏梦枕伸出手,像是想为她理一理那头乱糟糟披散下来的乌发, 但终于还是没有动。
余碗碗又低下脑袋,拨弄着托在手掌心小得一丢丢的致命性武器, 小声却坚定:“我虽然没有爹娘,但我诞生出来,就不是能白白被人欺负的。”
她刚才坚决没有还手, 如今却……
苏梦枕心中染上了淡淡的罪恶感, 他深觉对方怕是为了帮自己才宁可违背本心造下杀孽。这是下下之策,却已是如今情势最佳良方。
他眸色渐深:“可否让我来?”
“不行嗷,只有我能用。”余碗碗晃着脑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声音会很响, 往后稍稍。”被她这轻飘飘一推,苏梦枕竟连着后退了三四步。
余碗碗已飞到了空中。
她在白青色两座楼间犹豫片刻, 决定把斯莱特林先放放, 朝着白楼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 我余碗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做了鬼来找我报仇也行!”
话音刚落,利索地扔了火箭炮。
仿佛是有结界似的, 凉风分明仍在呼啸,然粉碎的楼体连半颗粉尘也没有被风卷出来,也没有任何声音, 安静得好像那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神鬼莫测,触目惊心。
每个人的嘴巴都张得有鸡蛋那么大,连做好了种种心理准备的苏梦枕也久久失语。他攥着红袖刀,抬眸,眼眶中竟有些泛红。
小妖怪单薄又鲜艳的身形立在半空中,顿了顿,她慢悠悠地飘到了青楼上空,赚了一圈,四个地雷被她放在了四个角。
这回她没有大声呼喊,下方的苏梦枕看不清小妖怪的面部神情,是悲、是喜?他只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歌声,又仿佛是童谣,咿咿呀呀的节奏明快。
却教他无端端觉得有些落寞。
这份怜悯自然不是冲着敌人而去的。
青楼很久都没有爆炸。
但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的意思,甚至他们根本不知道隔壁的白楼发生了什么事。说时迟,其实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
余碗碗落了下来,抿着唇神色怏怏。
月牙眼里透着一点点的缅怀,仿佛这座要炸的楼不是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而是她自个儿又爱又恨的回忆。
她仰首四十五度望天,还在唱着歌:“月亮当空照~红红对我笑……我要炸学校~校长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炸没了!”
地雷有没有线她不知道,总之说完最后一个字,四个地雷同时炸开,青色大楼真的炸没了。余碗碗蹲下身体,捂住脸颊,噫呜呜呜地痛哭出声。
“这并非你的过错。”手下人陆续从外围建筑的顶部埋伏处散开、蜂拥而下,为首的王小石更是神情关切,但苏梦枕破天荒地暂且略过了他们。
红袖刀觉得主人微冷的掌心热度渐渐上升,他有点笨拙地摸了摸小妖怪的脑袋,涩然宽慰道:“你这么做,合乎江湖大义,不必愧疚,且……”
——且是为了他才会这样做的。
这份情意,他虽难言,却永世不忘。
“嘎?”余碗碗在膝盖间抬起了脑袋。
那双璀璨的月牙眸里亮晶晶的,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她使劲儿挤了挤,还是挤不出来。不禁深感挫败,扁着嘴继续抽噎:“呜呜呜呜呜嗷!”
“……”干嚎得撕心裂肺,但全然不走心。
苏梦枕愣愣注视余碗碗半晌,默然无语。
王小石与苏梦枕白愁飞乃是结义兄弟。
“大哥,你……”他尚不知白愁飞暗中背叛之事,见苏梦枕周身多处损伤渗血,忙要唤御医树大夫。
苏梦枕咳嗽了几声,却摆着手道:“先救重伤的弟兄,带人警戒。”又朝细雨楼总管杨无邪附耳交代了几句,那是个眉心有痣的瘦长年轻人,亦是“白楼”的主持。
即便是敌人,也不会舍得炸了收集储存资料的白楼的,它比移花宫搜集的情报还要更广、更精细。但地上那红黄衣衫的小姑娘显然是友方,他立即意识到这是楼主无奈之下做的决定。
“交给我罢。”杨无邪轻声道。
随即顾不得别的,便振袖而去。
未受伤的教众得令,皆守到建筑群外。
王小石与苏梦枕尚未来得及将自己经历的事情交谈清楚,果不出所料,杨无邪刚走片刻,诸葛正我带着冷血无情两位名捕来了。
神侯面色有些凝重,只因他与弟子三个人的身后,跟着阴魂不散的老对头——宰相,柳京。
两波人堵在了细雨楼的大门外。
六扇门是骑着马或步行而来,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也极少,每个人的面上并无抓捕贼人的戾气。
柳京却是乘着一顶软轿,带着无数人马包围了金风细雨楼。他是个面容看着很和善的中年人,至少如今噙着笑时,比冷脸的诸葛正我要温良得多。
他就这样笑着,慈眉善目对忍着伤痛迈出门槛的苏梦枕道:“苏楼主今日在外奔波真是辛苦,只是不知,杀了多少人呐?你这把红袖刀,当真是艳丽……”
苏梦枕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握着红袖刀的手极稳,克制住它的杀意。
“柳相此言何意?”他没有答话,诸葛正我却开了口:“六扇门收到密报,今日六分半堂残余帮众反扑,将金风细雨楼的教众围追堵截……”
老人的脸历尽风霜,皱纹满布,却显得愈发清臞,他也笑了:“江湖仇杀,本不在朝廷管辖之内。”就算要管,也是六扇门的事情。
“哼,本相也接到了密报,听闻细雨楼与外敌通信已久,当年六分半堂中的知情人,正是因此事才被灭口!”
柳京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震声道:“不想今夜可真是热闹得很呐,本相点齐人马尚未赶来,太傅倒是先行一步……”
“通敌叛国何等罪状,柳相慎言。”
无情虽坐在轮椅上,却仿佛教人仰视。
柳京的面部扯动,嘴角微微掀起:“本相既来,自是有确凿的证据。”注视着那些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陌生或熟悉的人脸,语声微扬:“来人,搜!”
一黑脸大将应声,便要带着人闯入。
冷血蹙着眉,便要去拦。
脚尖刚动却停下,无情朝他微微摇首。
师父诸葛神侯已跟了进去,反而是苏梦枕这位金风细雨楼的主人,竟脚步缓慢仿佛毫不在意,又似是胸有成竹。
冷血压下疑惑,随无情无声而入。
刚走几步,便听见了柳京那仿佛太监般的尖利嗓音,直直地戳人耳膜:“怎么可能,怎么会……怎么,你们这定是在毁尸灭迹!”
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与哀伤,却斯文客气道:
“是场天降大火,竟将白楼与青楼付之一炬……弟兄们为了救火都折损了好些,可惜还是没能抢救出多少东西来,方才楼主正责骂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