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是能康复,日子又要回到从前去。并不是不好,对于无宠的她来说,不用伺候皇上,日子清闲没人打扰,也能过下去,但每月一次给四妃请安,三月一次给太后请安,逢年过节时给仙逝的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后祭奠……勉强也可以忍受。
回了咸福宫,见阿布正在舀水洗衣,洗的自然不是闰月的衣服。
闰月淡淡道:“你去永和宫吧。”
阿布眼中迸发出极大的惊喜。
她见阿布迅速转身,冲进里屋拿出一个包袱。出来后愣了愣,朝着闰月服了服身子。
这是闰月第一次看见她心甘情愿的行礼。
目送阿布离开,闰月转身,没有看见,虚空中飘着一个人,缓缓向她而来。
康熙看着宫门之上咸福宫三个大字,凝视许久,关于咸福宫主的事情突然闪入了脑海。
苏州,王家,贵人,咸福宫……
他本想追来看看,那个虚伪的女人到底是谁。
不料竟会踏入咸福宫。
经年旧事,丝丝缕缕涌入脑海。
康熙不记得她的名字,但能想起她是苏州知县王柱国之女。康熙记得,在他面前,王氏总是低眉垂头,问她话,半天也不吭声。
美则美矣,却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头脑袋。
康熙喜欢的是美貌灵秀的才女。
他哪里知道,这个该死的女人表面沉默,心底竟然在诅咒他!
康熙怒火中烧,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除了表面诅咒之外,可有使什么阴险手段。
康熙缓缓移进去,见咸福宫内空旷寂寥,老大的宫殿里除了方才那跑掉的宫女之外,竟然只有王氏一个人,他皱了皱眉。
闰月走进内殿,翻箱倒柜拿出自己几件压箱底的旗装,比起其他颜色的衣服,这几件都会显得稍微低调一些。
康熙疑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她拿的那几件衣物都略厚,一看便是深秋入冬时所穿。此时正式夏末,拿这些衣物出来还是太早了些。
康熙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将衣物堆在木盆里,拿到外面吉祥缸旁边,又拿起方才那跑掉的宫女遗留在一边的木锤,舀了几勺水,竟然开始洗衣了。
康熙忘记了发怒,满脸都是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妃嫔亲自浣衣。
以他看来,天子的女人,一旦得了封位,不论位置高低,都是主子,哪个主子会去做奴才的事?
浣衣局的人都死光了吗?竟然让主子洗衣服?
令康熙震惊的不止于此,盯了几天,除了洗衣,他还看见王氏亲自去膳房拿膳食,亲自缝补衣衫,亲自绣花……
闰月的所作所为颠覆了康熙的认知,让他一时忘记了来意。
他实在是不明白,王氏好歹也是贵人,怎么能混成这样?
第5章
没了一个阿布,对闰月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日子照常过,还清净不少。
阿布就像是一根针,无用时躺在一边,时不时闪烁光芒昭示一下存在感,不痛不痒,可一旦被人拿起,便是害人的利器,闰月不知道执针的人什么时候会向她动手。
无论这件事阿布知不知情,阿布都不无辜。
她想走,闰月就送她一程。
徐贵人的脾气在后宫中是出了名的,娇蛮暴躁,她手低下的宫人或多或少都被她责打过,就连闰月也听说了不少流言。
阿布成天跑去永和宫,想必也是了解的,此后依然还要求去永和宫,心里应当是做好了准备,闰月成全她。
手底下针线翻飞,一簇簇娇艳的花朵绽放于洁白的丝帕上,金灿灿一片。
是桂花!
康熙飘在半空中,能将绣架上的东西看得更加清楚,一时间,神色莫辨。
一年前中秋,康熙以巡视河道的目的下江南,途经苏州时,见满城桂花飘香,一时起了游玩赏乐之心。正巧苏州知县王柱国最近几桩差事办得好,康熙正设法嘉奖,便在苏州歇脚。
他是微服出巡,换上民间公子的装束,带着几个侍卫去了苏州最有名的街道夜市。
桂花盛开的季节,由桂花制成的各式吃食成了康熙此行的首要目的。
桂花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酒酿圆子……
尤其是香甜醇厚的桂花酒,甘美柔和,一路上,也不知饮了多少。
康熙海量,国宴上饮酒不在少数,从未想过自己会醉,可偏偏那一天人事不省。
也是他贪快活,一时放松了戒备,竟让人下了药。
随行侍卫无法,只好将他就近送到当地知县家中。
康熙混沌迷惘,只记得王知县家中的桂花香甜悠远,圆月皎洁,身下是抗拒却不敢挣扎的她。
忽然想起她的名字,是叫闰月吧,据说是被父母所卖,辗转几家主子,流落异乡。
这些话,王柱国来来回回说了无数次。
身世确实够可怜。
不过,康熙认为,闰月只是个丫鬟,幸了也就幸了,康熙本打算赐万贯家财予她,可那王柱国成天在他身边磨嘴皮子,念叨着这丫鬟貌美,良善,德行佳,身世苦……
拐弯抹角的要康熙将王闰月带进宫,为此,还不惜收了此女为嫡女,记入宗谱。
康熙想起当年便仿佛又听见了王柱国喋喋不休的念叨,真是烦心!
他不由地低头看向聚精会神绣花的闰月,冷嗤一声:她倒是认了个好爹。
带一个女人进宫,对于康熙来说,更加不是难事,他以嘉奖王柱国为由,封了王柱国嫡次女王闰月为贵人。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封个常在,不过见到王氏的容貌,当即改了主意,直接封了贵人。
后来王氏侍寝,明明身姿曼妙,却僵硬得宛如一个木头疙瘩,康熙顿时后悔了,该给她个答应的位分。
如今看来,是个贵人都混成这样了,当初要是封了个答应,那还不被人欺负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
中秋将至,宫里的几株丹桂也散出缕缕清香,每日去膳房时,闰月都会特意绕到御花园一侧,略赏桂花姿容。
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万里挑一,至于这丹桂,也是内务府精心挑选栽种的上品。
香远益清,清香扑鼻。
不过闰月却觉得,宫中的桂花,还是比不上苏州王知县家中的几树桂花。
虽然王知县家中栽种的只是普通的金桂,但那一株一株长得却极好,仲秋时节,金桂怒放,满园的清香。
此时,闰月就会和王姑娘一起,挎着小竹篮,去园子里采桂花。
姑娘手巧,既会酿桂花酒,也会做酥皮月饼。
夜景月圆之时,桂花树下,闻花赏月,饮酒谈笑。
老爷夫人及少爷姑娘,还有她们这些下人,都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小姐酿的桂花酒和酥皮月饼。
往年历来如此,今年,闰月孤身在京城,只能遥祝他们人月共团圆。
康熙跟了她几日,顿觉得她这日子过得乏味,不乐意再留,便往各宫飘着,看看那些妃嫔,瞧瞧几个子女。
与他料想的不差,他如今重病,妃嫔们人心惶惶,那些有子嗣依靠的妃嫔还好,无子的低位妃嫔这几日像个屋头苍蝇一般,到处想找人依靠。
王闰月倒是气定神闲,整天刺绣,也不见她有半点焦急。
康熙见此便对她混成如今这番田地的原因又有了定论,连人情往来都没有,怨不得在深宫被人遗忘。
温僖贵妃软弱,遇事哭哭啼啼,哭了几日又病了,让康熙心生不喜。
钟粹宫惠妃和永和宫德妃收礼收得手软,康熙更加不喜。
他还没死呢,这两人竟靠这个发财。
宜妃是四妃中最受宠的,又有三个儿子,这段时间,翊坤宫也成了热门之地,不知有多少妃嫔想寻求庇护,宜妃却一个个都给挡了回去。
今日又退了几个常在送来的珍宝首饰,小桃红不解,“娘娘,听说钟粹宫和永和宫都收了不少礼,您怎么一样都不收。”
宜妃眼中泛有愁思,近来消瘦了许多,“皇上身子向来康健,本宫相信,皇上一定会康复的。”
小桃红又想起一事,道:“娘娘,今日内务府送了中秋过节的例礼过来,奴婢清点后,发现竟比去年整整少了一成,要不要奴婢去毓庆宫问过太子福晋一声。”
宜妃摇头,这位太子福晋是康熙亲自千挑万选,从万千秀女中挑出来的,刚嫁进东宫,康熙就直接将后宫宫务分给她管理,摆明了是对她十分信任。
从前康熙也曾在宜妃面前露过口风,已经命内务府挑好日子,准备正式册封瓜尔佳氏为太子妃。
宫务本是四妃共同协理,荣妃已经失宠,荣宪公主出嫁后,直接撒手不管事,占个名头罢了。宜妃见康熙这样果断就将后宫交予太子福晋,便心知康熙的成算,也放了权。
如今这宫务,是惠妃德妃以及太子福晋共同管理。
太子福晋初入后宫,谦和有礼,尊着他们是长辈,下决定前总是去问过他们。
依照宜妃看,瓜尔佳氏给了她们足够的脸面,可是这两位的脸皮是真厚,到现在都还把着宫务不放手。
惠妃也就罢了,她是还谋划着大富贵呢,可德妃这行事作风,难道还指望着老四老十四上去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