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你?”
黛玉抬头望着天,阴沉沉的,好似随时要压下来一般,连风都比平时喧嚣,吹得树叶四飞。
看着是要下雨了。
“我去送大哥最后一程。”
为自己送,也为了李长安送。
人死后,入土为安,可这一入土,这世上便真的再无这个人了,留下的,只有还记得他的人。
看着紫鹃:“好好照顾相公。”
“姑娘……”
何止李长安病倒了、瘦了,李家上下,哪里还有往日的热闹和鸡飞狗跳,每日除了行走的动静和说话声,安静得像是石缸里的水。
紫鹃忽地有些想念每回李长安闹得府上不得安宁的日子,闹总是要比现在好。
“放心,我没事。”
黛玉朝紫鹃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往走,连个丫鬟都不带在身边。
王嬷嬷从房里出来,看着黛玉的背影,冲紫鹃招了招手:“你去跟着,院子里我和雪雁看着就是。”
“这——”
“姑娘是个心细的,姑爷尚能寻个借口不去,窝在房里消沉,姑娘却不能,她必须得去。”
黛玉能病倒吗?
不能。
阮氏痛失爱子尚未病倒,宁氏亦能强撑着丧夫之痛,黛玉哪里有理由倒下,她只是李家才过门一月的新妇罢了。
闻言紫鹃立即点头追上去,生怕晚一步便赶不上。
几十人的出殡队伍从李府门前慢慢往外走,扬州街上的百姓难免叹息——李西京可是个好人。
不过这世道,好人也未必有好报。
黛玉走在阮氏身边,目光一直停在宁氏和李怀尘身上,看着宁氏快要把灵位生生掰断一块的手劲,心揪了起来。
耳边传来的人声越来越少,不知走了多久,等黛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李家祖坟前。
“老爷——”
“落棺吧。”李重盯着被放下的棺椁,闭上眼道:“刻字立碑,便——封土。”
边上阮氏闻言,一下哭出声来,伏在李重肩上,像是要把眼泪流尽。
黛玉听着传来的哭声,分辨不清是谁的,一时恍惚,抬眼又看向宁氏,心头一惊。
只有宁氏没有哭。
“娘亲,爹、爹爹是不是……我不要爹爹被埋进去,我要我爹!”李怀尘就像是从这几天的浑噩中突然明白过来李西京的事,抓着宁氏的衣摆大哭起来:“我要爹,我要我爹!”
……
孩子的哭声在众人的低泣声中显得尤为明显,府上的小厮手里拿着铁锹,黄土渐渐盖住了黑色的棺木。
黛玉下意识的看向宁氏,见宁氏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让她心里莫名的难受。
扭头看向新坟,李西京的碑已经立在坟前,这三个字从未有过的刺眼。
白发人送黑发人,李重和阮氏只待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生怕晚走一刻,会更接受不了。
“大嫂——”
“回吧。”
宁氏抬眼看着黛玉,一手捧着灵位一手牵着李怀尘:“相公他……不会想看到家为了他终日抑郁。”
李西京向来是个心善的人,从不愿自己为被人带去麻烦,现在也是一样。
“大嫂,节哀。”
闻言宁氏点点头,牵着李怀尘往山下走,黛玉朝紫鹃看了一眼,正要跟上去时,突然停下,盯着正朝这边走来的人。
李长安站在原地,抬眼看着宁氏。
“你到底还是来了,你若不来,他怕也难心安。”宁氏看着李长安,情绪平静:“去送他吧。”
李长安张了张嘴,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感觉到宁氏从身边走过时,李长安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
宁氏脚步一顿,没有应声,只牵着李怀尘往前走。
“伞给我,你们都回去吧。”
天上不知不觉飘起了细雨,黛玉从赵青手里拿过伞,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紫鹃,点了点头,示意她和赵青一起回去。
等目送赵青和紫鹃下山后,黛玉转身,已经只见到李长安蹲在坟前,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身上白色的孝衣不止是让雨打湿还是汗浸湿,勾勒出的背影瘦削挺直。
黛玉撑着伞走上前,仿佛又回到了她第一次见李长安挨打的时候,只不过那回李长安是在和李重生气,这回……却是在和自己怄气。
伞面被雨拍打着,每一下都像是落在黛玉心上。
“大哥,我陪你喝最后一顿酒,来生——”
“你别做我这个混账兄弟的哥哥了。”
李长安沉默半晌后的第一句话,让黛玉心不受控的抽了一下,不由捏紧了伞柄,往李长安身边靠近了些。
闻着酒香,黛玉慢慢蹲下来,看了一眼李长安后,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酒壶,轻轻尝了一口。
“回家吗?”
“走。”
李长安扶着黛玉起身,把伞接了过来,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撑着伞,目光坚定:“大哥,李家往后,有我。”
黛玉抬头望着身边的李长安,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李长安,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
☆、第二十九章
李西京的死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架在李家所有人的心上,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断一样,即使过了一个月,府里上下还是一片死寂。
不过, 有些事情, 正悄无声息的变着。
听风水榭, 紫鹃和雪雁正领着几个丫鬟打扫院子,搬弄那些刚送到的花, 不时能听到几句细语。
黛玉走至院里,看了一眼正在搬弄的东西的丫鬟, 不由朝门口看了眼, 不见有人来,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半个月了,李长安从未早归过。
“姑娘, 外面凉,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是回——”
紫鹃话还未说完, 就让黛玉的动作打断了话,只好把剩下的劝诫咽了回去,上前陪着黛玉往亭中走去。
想不到, 短短的时间里,李家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相公出去有几个时辰了?”
“有两三个时辰了。”听到黛玉的话,紫鹃便担心了起来, 生怕黛玉会多想:“姑爷应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办,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闻言黛玉笑了下,抬头看着紫鹃:“我知道。”
李长安不是胡闹的人,更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这样早出晚归,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事。
可黛玉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是李长安不能和她说的。
从两人成亲到现在已有不少时间,李长安待她好是好,可总觉得李长安还瞒着她什么事。
她无心去窥探李长安的秘密,可这半个多月来,李长安早出晚归,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安了。
盯着水中的鲤鱼,黛玉轻轻捡了一块碎石往水中扔去,过后才道:“你说,相公能去做什么?”
紫鹃正要回答,余光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来,便笑着走开。
这回可算是救星来了。
“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
忽然出现的声音,黛玉一怔,惊讶回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李长安,随即一笑,直直盯着他没有说话。
瞧着黛玉的神情,李长安不由一笑,绕到她旁边坐下。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
一问一答,两个人之间好像总是出现这样的对话,不过好在,两人倒是从未因为这件事情生出间隙来。
垂下头,黛玉犹豫了一下道:“那我现在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为什么不?”李长安站起来,伸手直接把黛玉给拉起来,脸上是久违的笑容,仿佛拨开阴霾后瞧见的光。
黛玉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朝外走时,李长安不忘叮嘱雪雁和紫鹃,今晚上他们不回来吃饭,夜里晚些再回来。
扬州的街依旧热闹,这段时间里,不知多少家办了喜事,自是也有人家夜里哭丧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明。
人去人留,也不过只留有短暂的记忆。
绕过几条街,等到了地方时,黛玉已经微微喘着气,有些诧异的看向李长安,不由错愕。
“这是——”
好端端的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上回在这里受得气还不够吗?蹙眉盯着李长安,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李长安轻叹一声,伸手把人一下拽回来。
“你仔细看看,这里真和之前来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黛玉话还未说话,忽地看到赵青从里面出来,身后能看到中庭清雅的布局,不由一惊。
这里难道——
见黛玉面上神情变化,李长安轻笑,牵着黛玉往里走:“你看你,平时倒不见急性子,这回怎么真着急了?”
“这地方,你买下来了?”
“前一阵子就买了,一直都在布置,原先是想按着你小时候住的模样布置,可后来一想,往后是你和我住在这里,便琢磨着你的心思,按着我的想法购置了东西。”李长安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
那时把林家宅子买下来的时候,李长安是想在中秋时和黛玉说的,可后来一想,不如等一切都布置好了再告诉黛玉,给她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