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了二两猫尿的法海越看主桌上巡抚那张脸越生气,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下,谁让自己倒霉。官大一级压死人,法海也就认了,可是他身边的前巡抚开腔了。
“渊若何须叹气呢,你毕竟是先帝表弟,当今的舅舅,不比我……”前总督叹口气:“我这一入京,怕是要没了下场了。”
这话并没能让法海有什么安慰,他自己清楚,什么先帝表弟、当今表舅,扯淡!先帝还会记着孝康皇后、孝懿皇后的好处,还会记着他阿玛佟国纲战死,可这些事和当今有什么关系?
当今既没见过孝康皇后,也没和孝懿皇后相处多久,更被说那些年佟家和直王府关系不冷不热的……弘晗阿哥的婚事更是得罪了当年的直王。
“您何苦说这个话,我……唉。”
“你我回京没了着落,其实就是待罪。渊若啊,搞不好,这个黑锅就得你我背了。”前总督面如死灰:“我这几天一直琢磨,总算想明白了,皇上必定要杀鸡儆猴,咱们俩回京能留条命都是运气。而巡抚真是,他倒是跪的快,怕是背地里给皇上服软了。”咱们俩必然是被他给卖了呀!
法海的脸也白了,因为上谕只是让他们俩回京面圣,官职没了而已,法海只是憋气,还没想到后果会有多么严重。他还觉得大不了是当年的慕天颜,去职回家嘛。而当年的噶礼,那是牵连进了废太子那事……然而海关是当今一手设立,海贸也是当今密切关注。
他们挖墙脚捞钱也好,斗气也好,拆的都是当今的台。
人呐,没有事到临头是意识不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办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将自己往好处想,把局势往好处想,拿自己特别当回事:觉得金銮殿里坐着的那位爷必然有各种顾忌,投鼠忌器,不会处罚严酷。
这会他们醒过神了,皇上要是铁了心,还管他们这帮下臣奴才怎么想?一个总督、一个藩台,说换也就换了,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啊。
“……大人,如今下官有个死中求活之计,只是不知道大人是否敢于放手一搏。”法海压低声音:“此刻你我二人前途未卜,为今之计,只有将巡抚拖下水,将事情闹大。”
前总督闭上眼睛想了一息,随即点头,干!
发生在南粤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野,在给新总督和藩台的接风宴上,前总督和藩台公然翻脸,指责巡抚陷害他们,将自己从地方官与海关的矛盾中摘的干干净净。
这可是当着端郡王的面,南粤上下大大小小的文武两道的官员、地方大族名流都在场,消息当时就流了出去。而且此事真正令人奇怪之处,在于当时端郡王的临机决断。
事发之时,端郡王弘晗立刻令人将前总督与法海羁押,交给了自己的侍卫负责看守。而他本人依旧拉着三贝勒与沈瞭、傅明安,在座的年羹尧以及当事巡抚谈笑风生。
不止是旁人觉得端郡王态度奇怪,就连弘昸都觉得他大哥态度诡异,按理说,作为钦差,他不应该赶紧去处理这件事吗?为何还要留下宴饮。弘昸心里有点着急,却发现在座的其他人,至少脸上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就连当事巡抚也是如此。
是我太年轻了?弘昸赶紧收敛思绪,表情也平静起来。不想他大哥突然发话:“诸位以为,如今粤地最要紧的政务是哪一项?”
语气很闲聊,问题很诛心,巡抚立刻抿紧嘴,夹起尾巴做人。而沈瞭打定主意且看着,傅明安官小辈分低,这会也安静如鸡。在场人的目光都盯着主桌,但弘昸自己还在发懵,只有年羹尧开口救场。
“臣以为,而今倒是该以那些夷人为重,臣听水师衙门那边说,似乎再有不到半月,那个东印度公司的船队就要到了。”
“亮工此言甚是,”弘晗声音平静,音调放高了些:“如今万事欣欣向荣,也该有个轻重缓急,而今那二人已然被朝廷斥责,只待归京圣裁,其余人更该尽忠职守,报效朝廷。巡抚,你以为本王说的对吗?”
宴席之后,弘昸还在琢磨那点事,当时巡抚险些跪下表态,还是身边的藩台傅明安眼疾手快给他扶住了。弘昸明白长兄的话是恩威并施,所谓“使过不使功”,皇父的意思大约也是如此:将总督和藩台换了,留下巡抚,也让其他官员明白,皇上不是不能动你们,只是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时席上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胸有成竹,而且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懂……
若是沈瞭师傅、或者傅明安接话,弘昸还不会这么奇怪。可年羹尧马上就能恰到好处的说上一句得体的话,必然不是事先说好的,而是临场表现。
弘昸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庆复,他有心问问这个侍卫,可自从守孝回来之后,庆复就变得话很少。有时候弘昸询问,庆复也只是沉默以对,最多寥寥说上几句。或许因为佟佳氏境况愈发一般罢……
庆复有点烦躁,和前些年不同,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希望重振家声的青年了……不是说他放弃了,而是眼看着三贝勒不是那个人……在端郡王就差一个册封的情况下,和三贝勒搅合,将来前途怕是堪忧。
有人或许会提到当年的废太子和当今,但庆复他阿玛佟国维临终之前倒也提过,端郡王不是废太子,三贝勒更是和当今毫无可比性。佟家若是想将三贝勒当成攀爬的梯子,怕是会失望。
而且当时自己刚和三阿哥走的近些,皇上就将自己弄去跟着大阿哥弘晗办差,圣意如此昭然若揭……庆
复觉得自己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可这会他能开口说自己不想跟着三贝勒吗?毕竟,三贝勒将他带到身边,也是好意,但这份好意,他真是不想接着了。
在这年的年中,朝廷开始了又一次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和制度变更,特别针对海关和地方官,胤禔开始将海关变为直属朝廷的机构,而关于地方上的制衡和监控,胤禔也着手继续探索道路。
可他的想法与举措,遭到了反对,譬如大学士马齐。他的反对观点简单粗暴但有效,他表示,这样有违祖制,且亦有悖圣人之道。
御前会议因此爆发了一场极大的冲突,马齐几乎泪洒当场,而胤禔气的大吼:“尔家可有为国奋战捐躯者,究竟于国何益,而今敢在御前大放厥词!”
第308章 完结(三)
马齐之父米思翰, 曾经当过熙朝的户部尚书,当年康熙年轻气盛一心削藩,最后三藩起兵,负责筹措粮草的就是米思翰。那真是兢兢业业, 最后在户部尚书任上累的一病而亡。
而康熙没亲政那会, 辅政大臣曾经假借皇帝的名义从内务府拿东西, 是被米思翰当场顶回去的。加上马齐、马武兄弟都给康熙当过伴读, 又是功臣又有这种情分, 马齐、马武、李荣保兄弟仨的官声都不错, 当初马齐险些站错队, 康熙也没有过于追求, 薄惩而已。
但是在旗人看来, 文官固然可敬,但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应当沙场建功立业,否则米思翰活活累死, 朝廷虽然褒奖,可也没法给子孙后代挣个爵位啊。
还是要野战功勋啊……
关于他们家这点事, 胤禔从小就知道,帕勒塔给他做伴读的时候, 胤禔可是把这些事儿摸了个底掉。包括当初萨布素在北边建功, 京城这一支富察氏是多么的羡慕云云, 当时大家年少,帕勒塔可没少和平易近人的少主子念叨这个。
所以当马齐在御前喋喋不休的搬出祖制和传统, 以及用先帝说事儿的时候, 皇帝马上用富察氏最在意的东西打了回去。看马齐的反应, 苏日格觉得她阿玛这一耳光抽的够狠。
今天之所以闹的这么不愉快,和苏日格也有关系, 如在场众人所见,大公主不只是待在屏风后头了,她正大光明的站在了人前,就是平素端郡王在御前的位置……
今天胤禔告诉女儿,需要她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关外在耕种、兵部工场方面的进展的时候,苏日格愣了好长时间。
“你怕甚么,早晚要有这么一遭。”
阿玛这么说,但苏日格想的更多些:“可是往日都是代奏,女儿贸然在御前露面,大臣们……”她还是希望稳扎稳打,不要太过激。
“早一日、晚一日,必然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不管是今天还是日后,这样的事情都会发生。”胤禔笑笑,“阿玛很年轻的时候见过一句话,如果换窗有人反对,但你要拆房,他们就顾不上你换窗的事儿了。”
苏日格今天站在这也是如此,比之胤禔要对关外大功干戈,甚至对官制进行改动,大公主上朝也只是被马齐顺带说一嘴的事情。可他说过之后,皇帝不仅没有纳谏,反而干脆的表示,上朝算个什么,老子还要让我女儿有个正经官职呢!
“朕将设一衙门,驻地在吉、黑之间择一处,统管关外三地民政之事,属意公主苏日格,议议吧!”
“……”马齐震惊了,您说公主管事也就罢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挑明了给官职。这这这,这简直是,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无话可说。可做臣子的总要劝谏,不能让皇上太任性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