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灾难。
南粤这事恶劣在于他们居然敢耽误公事,譬如熙朝的慕天颜和靳辅,俩人有矛盾不要紧,背后朝皇上告状也没啥大不了,唯独耽误了修河漕运的大计,先帝才一怒之下将俩人召来御前对质。靳辅和现在的工部尚书陈潢差点就一个跟头翻下去起不来。
所以,虽然阿玛这次没有给自己面授机宜,但弘晗也想好了。他人在南粤要待上一年半载,今夜就写奏折给阿玛请旨,倘若地方和海关再闹到耽误正事,他就立刻请圣旨杀鸡儆猴,严惩不贷!
弘晗的奏折送到京城,胤禔满心喜悦立刻批准,随便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留在京城的侧室有一个有了身孕。
提笔写到这,胤禔叹口气,不由得觉着弘晗他媳妇运气不太好,这对小夫妻并非感情不谐,但就是少了点生育上的运气,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听道琴说大福晋自己倒是还算看得开,弘晗屋里一向是以大福晋为尊,倒也没什么鸡声鹅斗的烂事。这个孩子治家治国都有一套,做父母只有高兴的,也就不多嘴了。
胤禔想的是另一件事,弘昸成婚开府,他自己挑侍卫的时候,正赶上佟佳氏子弟出孝等缺,弘昸将庆复又挑到了身边。不知道是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觉得庆复会感恩戴德,还是想把他留在身边慢慢调教,练练手段……
亦或是,他觉得佟佳氏虎死架不倒?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归会有自己的想法,胤禔管得了一时,管不得一世……他眼看着到了知天命之年,想想前头几个皇帝,最长的活了五十几岁,胤禔这幅身体天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日后弘昸面对的就不是父子之间的问题,而是兄弟间的潜流,那个时候,做哥哥的会像父亲一样包容他吗?希望这一样南粤之行能让弘昸认真的审视一下他的处境和未来,不要真的一头走到黑。
如果他非要走,那胤禔也不会拦着,将来弘晗要怎么处置他,都随他们去罢。
年纪越大,胤禔越清楚一件事,人间不如意之事太多,不可能桩桩件件心想事成。到了这个年纪,他才算是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明白的透彻。
“主子爷,苏德阿哥过来给您请安了。”两鬓也略带斑白的全都亲自过来传话,实在是因为外头那位小爷是当今的心头肉。
胤禔叫人将苏德带过来,他去换了衣服,出了清溪书屋的正房,就看见他的大外孙像炮弹似的跑了过来,规规矩矩打了个千:“给郭罗玛法请安!”
胤禔方才来不及喊免礼,这会赶紧叫起,这孩子就马上靠过来撒娇:“郭罗玛法,孙儿今天拉弓了!”
“哦,你师傅让你拉的是弹弓罢!”胤禔笑着抱起小孩子,笑眯眯道:“苏德知道玛法和你额娘能拉几石弓马?”
“玛法能拉十……”孩子扭着头想了一会才道:“额娘说,郭罗玛法能拉十几石的强弓……我也看过额娘射箭,比盛京府里的侍卫都强!”
胤禔朗声大笑,身边的太监侍卫脸上也放松些,苏德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谙达、御前侍卫和奴才突然面上都像是挂上了一层朦胧笑意似的。
明明方才他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还没表情,就像是宫中过年刷过浆糊的对联,木呆且硬板。以孩童的眼光来看,实在是过于不可爱了。
苏德跟着苏日格在盛京待了两年,如今都快五岁了,该接受更好教育的年纪,苏日格才决定将儿子送回京城的父母身边。至于额驸阿古达木,他正在担心妻子所孕育的第二个孩子,并不太担心长子。
他知道,自己儿子在帝后驾前是享受第一流待遇,被捧在手心里,不被娇惯成小霸王就不错了。
“在学堂瞧见你小舅舅做什么了?”胤禔问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弘昘,这孩子比苏德大不到五岁,在学堂应该是能遇的上。
“小舅舅和舅爷,还有姨妈和姑姥姥去郭罗玛嬷那里问安了!”
这话说的胤禔一愣,转头才想起来,苏德嘴里的舅爷指的应该是先帝的两个小儿子:胤祜和胤禧,而姑姥姥自然是先帝的小女儿松克了。
这孩子分的清楚,可见是天性聪敏,胤禔高兴的看着苏德,那三个小孩子年纪也还不大,依旧留在宫中读书。不过因为生母不同,秉性各异,有的看起来聪敏机灵,有些就颟顸愚钝。
比如松克懂事、胤禧机敏,但胤祜就略差些。胤祜他额娘待他如眼珠子一样,事事过于小心,孩子就不太耐得起摔打。皇后不好管、也犯不着找闲事,而太后懒得管。
结果如今胤祜在书房里的读书骑射都是垫底的,弘昘、胤禧,甚至小妹妹松克都开始玩火器了,胤祜都不敢上前。胤禔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何况异母幼弟,孩子毕竟还小,再说就算日后还是如此,宗室也不差养个闲人,就这么着罢。
胤禔带着苏德往皇后那边去,没想到道琴那还挺热闹,不止是幼弟幼妹和帝后膝下诸子女,还有宗室里的孩子,如诚王、雍王、恒王家的格格,老九、老十家的小儿子们,十二贝勒、十三贝子的儿女等等。
皇帝带着苏德阿哥要过来,消息一传过来,皇后身边的太监赵顽早就等在集凤轩外头,他也不年轻了,但脚步依旧轻巧:“给主子请安,今儿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阿哥格格们拜了太后娘娘,这会正在皇后娘娘跟前。主子娘娘查问他们功课呢。”
“哦,朕知道了。”胤禔颔首,握着苏德的手靠近了集凤轩的外头,他不令通报,自然无人敢大声。就只能听见里头皇后在说:“不仅是先帝钦定的满蒙典籍,如今皇上让你们读的西洋文书,也要用功……典籍是古人所做,是大学问,一辈子的功夫,且不急于一时。”
先帝的典籍是大学问,要一辈子精研,所以年轻的时候从轻松的学起,涨些见识才是好事。皇后的意思含蓄又直白,“你们都去学皇上要你们学的东西!”
胤禔站在外头,心里熨帖,又有些想笑。他摆手,让太监通报,自己来了。
第307章 完结(二)
“弟将前往粤地, 此前深觉此地民风剽悍……土客争斗不休,地方各家常有人私逃海外……此番奉旨赴任,心实忧虑,唯恐有负圣恩。”
沈瞭途经江宁, 客居驿馆的时候, 给京中守孝的成德写信之时, 如此写道。
弘晗到南粤的第三个月, 京城来人带回了皇上的回信旨意, 以及新任两广总督沈瞭—当今在潜邸之时的旧人、新任布政使傅明安—皇上表哥傅拉塔的孙子, 在甘肃、陕西、江宁做过官, 官声素来不错, 为人也妥当。
新官到任, 自然要给新总督、藩台接风,这场接风宴又有端郡王和三贝勒,地方上自然要请钦差的示下。弘晗干脆将这事交给了弟弟, 而弘昸随口一句:“送别旧人有新人,沈总督和傅藩台履新, 前任总督和布政使回京,大家谈笑宴宴, 有些事情前任后任也好交待。”
底下人有些叫苦, 觉得三贝勒还是年轻不知事, 皇上一举拿下了总督和布政使,难道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到时候万一宴席上喝高了, 再闹出什么不愉快……
弘昸自然不是突发奇想, 他自从来了南边, 觉得比在宫中读书几年的都长见识,涨本事。他多这么一句话, 纯粹是为了卸任的布政使……卸任布政使法海,是庆泰的堂叔,承恩公鄂伦岱的弟弟。
虽然在当年给弘晗择妻的风波中,鄂伦岱给法海递过了橄榄枝,但随着佟佳氏在那场风波以及之后的余波中弄了个灰头土脸,鄂伦岱和法海的关系又难免跟着冷淡下来。不过到底俩人都不年轻了,家族面临的局势又那个样子,是以虽然外人看着俩人依旧冷淡,但私底下哥俩也能坐下说两句体己话。
法海这个藩台,就是鄂伦岱帮着活动出来的,当年鄂伦岱可是在这里做武官很多年。国舅鄂伦岱的传说如今还有,换句话说,鄂伦岱至少在这边的旗兵绿营中,还是说的上话的。
说来“心酸”,法海当然不是图着当官方便才过来的,他是过来接手当初鄂伦岱的买卖份子,一边想着复兴家门,一边贴补家用。
要不怎么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胤禔当初看见法海名字的时候,因为都说法海与鄂伦岱不睦,更别说佟国维那一支了。思及此,胤禔当年也就批了吏部的折子。
这几年吏部考察,法海的评级也是优良,大体上很说得过去。考虑到最近几年佟佳氏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不过皇上倒也没有赶尽杀绝,这个评等还是相对可信的。
接风宴当天,为表看重,弘晗是和沈瞭、傅明安一起来的,弘昸陪着他们到场,进来就被团团围住。三贝勒抽空看了一眼,前总督和前布政使法海已经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了。而这场风波绕不开的广东巡抚正围着端郡王和沈总督,开始和他们拉关系了。
法海也在往这边看,他心中愤懑,当初给海关添堵,明明是大家说好了,这粤地官场有一个算一个,知府以上都跑不了。可这会东窗事发,却是自己倒霉,他巡抚大人依旧坐在端郡王身边充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