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道:“真是孩子气,亏得十一弟也不管管你。”
迎春说:“王爷才不会教我如何端庄大度识大体,他不舍得我活得那样累。王爷在外办差,朝廷也有俸禄,家里有吃有穿,这便行了。别人说我端庄贤惠大度识大体,我是能发财还是能添寿呀?”
皇帝不禁有些羡慕,他当皇帝的还要在意臣子们怎么说,也要在意百姓们的心在不在他身上。不过,这在皇帝看来,司马煊和她确实没有别的野心了,他们只是一对有本事的奇人。可为张良,但是不能掌控大局。因为司马煊那样的锋锐的性子调和不了朝堂各方势力,而迎春这样的“只顾任性,不顾大局”的性子,又怎么能当皇后呢?不把人得罪光了才怪。
皇帝说:“那当家主母还是要主持中馈的。”
迎春笑道:“我算账的本事还是有的,王爷对我管家的能力尚还满意!”
说着迎春也在皇帝面前逗个趣,将自己管家的方法说了出来,总之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无论是厨房、制衣、房间整理、洗衣、扫地、花园,都制出标准,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干不好的,就换一个想赚钱又能干好的家庭,把竞争下移,也让承包的人去思考怎么管好事做好事,便如魏征所说“何必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役哉”。
“诺大王府,只要不是办喜宴之类的,扫地的是两房下人,只有六个成人。厨房也只有一家子八个人,门房只要四个人。只要四个府内的丫鬟洗主子的衣服,多洗多得,我不在府的日子只领基本月钱。虽然添了伙食津贴,但是原来的厨房是个无底洞,现在起码省了三分之一。”
皇帝居然听得津津有味,问道:“若是家中有办喜宴的呢?”
迎春笑道:“能有多少喜宴?我和王爷交际范围又不广,自家不办宴,还是进宫来到皇兄这里骗吃骗吃,自个儿省银子居多!”
皇帝不禁莞尔:“看来十一弟是娶了一个精明的媳妇,就想来宫里打秋风。”
迎春也有王熙凤那逗趣的才能了,只不过王熙凤逗的是贾母,她逗的是上皇、太后、皇帝、皇后。
迎春道:“便是真的要办大宴,我们去京城请酒楼的厨子小二进府来做一回生意就好,银货两讫,童叟无欺。何必为了偶尔的需要,养那么一大群人,那么一大群的奴才,又少不得有人借王府之名在外与民争利,岂不扰民?”
皇帝当时从上皇那接手了一个烂摊子,直到司马煊、李朔、李充在江苏大干一场,才解朝廷困境,他能展开些手脚。朝廷外和皇宫内,哪处又没有冗员之祸?皇帝早就看中这些要点,只是朝廷大事,哪里那样简单了。倒是司马煊和迎春不但占了初开府的便利,又占了无欲则刚的底气。
皇帝道:“养那一大群奴才的月钱偶尔去酒楼买宴会的几桌酒菜也尽够了,你们平日逢年过节还不用给奴才赏钱,节省多了。”
迎春笑道:“皇兄就是英明睿智,要是别人就会说我利欲熏心,不顾王府的体面了。”
皇帝说:“你们也不是要虚体面的人。”
迎春道:“正是!倘若王爷是能忠心为皇上办差的,但凡于民于社稷于君有利,他自是国士,我是他夫人,谁敢跑来打我的脸?否则排场虚热闹再大,也不过泡影,莫说别人一戳就破,别人不戮,也能被虚气撑爆了。”
皇帝又道:“但是总要有人办事的,一味俭省也是不行的。”
迎春道:“那是自然,我们也不是说不用人,而是把人用在对处,只用需要的人。而有些利该舍则舍。”
皇帝奇道:“你还能舍利?”
迎春笑道:“我又不是神,哪能占尽天下好处?”
皇帝道:“你说说看。”
迎春道:“我们将田庄也分块承包出去。往后农户种得多,收成好了,是他们的本事,他们多得了,我们也不管;他们要是遇上不好的年景,过得苦些也自己负责。每五年合同到期,要么续签,要么换人。”
皇帝说:“他们种得多了,你就亏了。”
迎春笑道:“对,该舍则舍。下头的佃农太清苦了,庄头倒是当了大爷,他们依附我们为生,也未必感激我们。我们今年收得额定的‘承包费用’,把庄子的地分块按照大小分包给几家,一个庄子的总价就以去年的丰年我们府里收到的租子为基准。如此,下头的农人觉得日子有些盼头了,为了一直租我们的田庄,还送些土特产来。”
皇帝笑道:“你这是断了庄头的发财路子了。”
第283章 皇帝有赏
迎春笑道:“皇上说的是,但是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今年我们已经试了两个庄子,前两天都还有些奴才为他们的朋友打听,想要承包我们别的田庄。若照往年,按照产出几成来收,虽然想得是美,但是管理成本太高。负责收租计量的庄头奴才有了权力空间,下头佃户就不能剩多少了。
按照‘家庭联产承包’制,采用额定租子,就不需要依赖奴才去计量田产的总产出,账目也轻松一些。就算下头丰年,农人产出多了,我也不想占,毕竟皇兄也说过,不能与民争利。当然,这也是王府田产也不多,比别人家更便于管理。”
皇帝点了点头,说:“只收固定的承包费,那么农人会想尽办法多种东西,他们留得粮食就多了。”
迎春道:“他们有多余的钱,就会去买东西,买衣服、修房子、读书,安居乐业,不正是皇兄所求?”
皇帝说:“只是钱又被商人赚了。”
迎春觉得这皇帝是真爱钱,只怕是那种典型的“穷怕了”,初初登基时,国库连老鼠都嫌弃,也难怪他会这么爱钱。
迎春道:“我们王府这点钱又算什么?天下间又不是人人这么干。”
皇帝叹道:“你这法子,下头的农户得利,只不过许多人没法依附王府讨生计了。”
迎春道:“本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哪操得那些心?王爷建府也不久,府里的奴才幸而也不多。便如我的娘家,荣府里的奴才就五六百人,外头的管庄子的和金陵的人还不算。可惜,我就是说了也没有人把我当回事儿,只会说我不顾体面,他们仍旧恶习不改。散了就散了吧,我反正已经嫁了,最多将来弄个小院奉养老太太和父母,帮一帮一起长大的妹妹。荣府几百号的旁人与我什么相干?”
黛玉见迎春跟皇帝说话随意,任性、小脾气都爆露了,不禁暗道:二姐姐是好生胆大,居然敢这样跟皇帝说话。
黛玉再聪明,哪里知道迎春对着皇帝的逻辑。皇帝不是喜你完美无缺点。有他能用的优点,却有最大的缺点,司马煊和自己才过得更顺遂。他们对江山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保不定帝王生疑。皇帝的容忍程度也是因人而异的,皇帝又怎么会因为她不认同娘家而罚她呢?
皇帝沉思着什么,也没见他生气,皇帝也不说话,让人猜不出他对荣府的观感。
黛玉其实也发觉父亲甚是惧怕这位皇帝,父亲当年是上皇的心腹,但是皇帝倒像是一个和谐可亲的长辈和二姐姐话些家常。
皇帝忽说:“朕听说扬州府最先开始试验摊丁入亩时,李充也听过你的建议。”
迎春笑道:“我只是提出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皇帝道:“朕倒觉得你提的问题,正是许多大臣都没有想到的。那些‘南橘北枳、额外增派、火耗、银贵谷贱’是很多人想到的,所以才先在江苏试行,想到试行时要打压不法商人,火耗归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你提起的‘机制问题’,大臣们确实没有细究,可说是毫无准备。”
迎春道:“对改革来说,‘机制’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皇上虽有心改革进取,创不世之功,下头的人却不明圣意,没有改革的动力,同时也没有这个能力。皇上科举取士,官员派任地方,有多少人是能懂新税征收办法的,一旦到了地方,还是要依赖地方的师爷、差吏、乡绅来征收,他们未必会按新法行动。
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朝廷中央可以拥有一套新法税制的账,而地方账目上,所有税目却一一保留,无法化简。这还会造成地方与中央官方文移更加复杂,中央官员要按照地方的税目账册编一套新账。
其实下面又会出现一种情况:虽然无地佃户能免了赋税,但是丁银摊在田亩中,地方执行时也基本不会对大户征收,只怕是更多的摊在有地的小户身上。
税收的征收权集中于地方政府,地方官以此名加收,也要违背皇上的初衷。皇上能看到只是中央官员折算改成新法税制的中央账册。”
皇帝叹道:“听弟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迎春道:“皇上过誉了。只是我上次去了江苏,听王爷说过此事,外出接触过民间之人,算了太多的账,接触了太多地方师爷。再研究了一下前明的改革,我才认识到这些,提醒了王爷。我不想王爷没有办好皇上交给他的差事。”
迎春知道皇帝会大大方方开口和她聊这些,自然是把她当初在江苏时的事调查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