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夫人甚至脱下了裹尸布般宽大的白袍,换上了一袭红色衣裙,勾勒出女人高挑瘦削的身形。
这抹红色在昏暗的阁楼里仿佛燃起的熊熊火焰,格莱思忍不住联想起来伯莎夫人几次纵火未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她涌上来的恐惧立刻被伯莎夫人暗金色瞳仁里的沉着和清明消磨干净。
格莱思听说没发疯的伯莎夫人是牙买加有名的美人,直至十年之后,看到面前衣着整齐的女人,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眉眼凌厉、蜜色皮肤,大病初愈的面孔显得有些憔悴,却丝毫不减那股端庄的风情。
端庄的风情。
“咣当”一声,格莱思手中的餐盘仍然是控制不住地摔在了地上。
“夫、夫人!?”
格莱思震惊地开口:“你、你清醒了?!”
床上的伯莎失笑出声。
“让我想想看,”她用略带是沙哑的声线慢条斯理开口,“我叫伯莎·梅森,出生在加勒比海岸,嫁给了一个姓罗切斯特的英国男人,却已经被他在桑菲尔德庄园关了整整十五年了,是吗?”
果、果然!
在此之前格莱思还想着,伯莎夫人能熬过这次伤寒就已经是奇迹了,而看到现在衣冠整齐的伯莎夫人……一场大病,竟然让伯莎夫人的神智彻底清醒了过来。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啊!
格莱思不禁哽咽起来:“是十年,夫人,不过这无关紧要——您竟然恢复了神智!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
——原来是十年啊。
看着痛哭失声的女仆,伯莎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很可惜老天并没有长眼,如今的伯莎·梅森已经不是爱德华·罗切斯特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妻了,她是灵魂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之所以大概无误地说出那些消息,是因为穿越过来的伯莎从身体中零碎的记忆整理出来有用的信息,加上她看过这部大名鼎鼎的爱情名著《简爱》罢了。
但伯莎记得《简爱》中男主角罗切斯特发疯的妻子,实际上是在阁楼上被关了十五年。
现在的情况……是原著剧情还没发生,还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而发生了改变呢?
“别哭了,格莱思。”
在原身有限的记忆里,面临这位格莱思·普尔一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虽然偶有喝酒的习惯,但心地不坏。几次玩忽职守,却反而给了伯莎偷偷溜出去得见天日的机会。
刚刚穿越,伯莎还人生地不熟的,她得抓住一切了解情况的机会。面前的女仆就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伯莎温言安慰道:“你要是真的为我高兴,就好好同我说一说,这些年来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2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02
其实伯莎并不想穿越。
穿越之前伯莎是一名记者。虽然作为一名刑事栏目的新闻记者,伯莎的工作可谓是强度直逼程序员、工资相对却少得可怜,但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生活在一个有wifi有手机有外卖有垃圾食品的时代,谁会对穿越回一百多年前感兴趣?
最重要的是,原身还是个疯子。
伯莎试图回忆这具身体的记忆,扑面而来的念头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逃出去!
她的思维,她的情绪,她的记忆统统在重复着这些简单的词组:逃出去,要自由,离开这里!
至于其他的,由于原身的精神问题,伯莎对过去的记忆非常混乱,零碎的记忆片段让她稍稍一想就感到头疼。
幸而格莱思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简爱》原著中负责看管伯莎·梅森的女仆格莱思·普尔是个五大三粗、长相丑陋的酗酒中年女人。而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仆人大概三十岁上下,体格足够健壮,脸上却洋溢着发自真心的喜悦,不像是个坏人。
“伯莎夫人……你还记得多少事情?”格莱思问道。
说完她又补充:“记不清也没关系,总会想起来的。”
事实上伯莎还真的记不清多少了。
如果不是知晓《简爱》原著的内容,面对大脑中破碎的记忆,伯莎甚至有些无从下手。
“我记得……我的父亲是英国人,很有钱,”她努力回想着脑海中的线索,“母亲是牙买加当地人。我和爱德华·罗切斯特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但直到我十五岁时才第一次见到他。”
所以现在伯莎·梅森二十五岁了。嗯,如果按二十一世纪算,她还年轻的很呢!
“我还有个哥哥,对我还算不错,”伯莎继续道,“除此之外就不记得什么了①。”
特别是这十年来的疯狂和囚禁,在伯莎的记忆里只留下了“我要逃出去”这一个念头。
格莱思看着神态从容却也满不在乎的伯莎,语气再次逐渐哽咽:“已经,已经很好了,夫人!真是老天有眼——”
“好了。”
伯莎生怕她再哭起来,急忙提出问题转移注意力:“最近桑菲尔德庄园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格莱思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虽然她没说,但伯莎明白这样的犹豫应该是生怕自己生气,她便开口宽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大病初愈,心情好的很。”
格莱思这才勉强回答:“罗切斯特先生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还带着几名贵客。但是……我听女仆莉娅在厨房议论,说英格拉姆小姐也会来。那个女人想要嫁给罗切斯特先生很久了!这整个庄园都知道。”
说完格莱思还愤恨地补了一句:“连费尔法克斯太太都一副很希望她嫁过来的模样,我呸。”
费尔法克斯太太?好像是桑菲尔德庄园的管家。
至于那位英格拉姆小姐……按照《简爱》原著的描写,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好像记得,”伯莎斟酌字句,“爱德华·罗切斯特是不是有名私生女?”
“我不是很清楚,夫人。”
格莱思叹息一声:“罗切斯特先生并不承认那是他的孩子,但他对那名女孩不错,甚至为她请了一名家庭教师。”
这名家庭教师就是小说中的女主角简·爱小姐。
很好,现在伯莎明白具体情况了。
并非《简爱》原著的剧情还没开始,而是剧情因为自己的穿越发生了变化。比如说本应酗酒懈怠的格莱思变成了句句为伯莎不平的忠仆,再比如说伯莎被囚禁十五年变成了十年。
“这十年来罗切斯特先生惹了不少风流债,”格莱思忍不住开始絮叨,“但您神志不清,又有什么办法呢?男人都是这样,妻子一旦不在,就管不住自己。你可千万别为此动气,夫人。”
伯莎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老古董思想!男人出轨了还要妻子大度隐忍吗!
也不能怪格莱思守旧,现在是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妇女基本都这么想。
不这么想又怎么办?
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发现丈夫出轨,一句话离婚则已!走个手续就可以和渣男断绝关系。
但在十九世纪,女性几乎不可能和丈夫离婚。
在这个年代妇女并没有自由离婚的权力。除非爱德华·罗切斯特犯下了极其恶劣的通奸罪名,否则伯莎不可能和他离婚。
至于他在外沾花捻草养情人?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就算说出去,也顶多属于罗切斯特的“花边八卦”而已。
想要正式提出离婚,伯莎得熬到二十世纪。因为直到1923年英国才颁布了相关法令,使得妇女能够自由提出离婚。
换句话说,如果罗切斯特是个爱家暴、虐待妻子的家伙,伯莎没有任何办法能离开他。而身为大地主的罗切斯特家底殷实,就算是失手杀了自己,也能用大把金钱请合适的律师为自己开脱。
——看,所以说伯莎根本就不想体会穿越是什么滋味。
“我不生气。”
伯莎冷冰冰地开口:“如果罗切斯特是个凶恶的人,他大可以把我掐死,然后再把罪名栽赃给我,说是我率先袭击他,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或许是伯莎的语气,或许是她说出口的内容,总之一句话落地后,格莱思愣了愣,而后流露出了几分畏惧的神情。
“夫人……”
“不用说了,”伯莎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我没生气。”
她当然不生气,连原身都不在乎罗切斯特是否出轨。
当格莱思提及“罗切斯特”这个姓氏时,这具身体涌上来的是更强烈的逃跑冲动——被囚禁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根本不在乎她的丈夫是不是还爱她、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她只是想逃出这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伯莎觉得自己应该替原身完成这个心愿。
她沉吟片刻,开口:“格莱思,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格莱思急忙回应:“夫人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为您办到。”
“我恢复清醒的事情先别对外声张,”因为现在的伯莎还拿不准罗切斯特的态度,“等到罗切斯特回来的时候,找个清静无人的夜晚,请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而格莱思确实帮伯莎做到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午夜,格莱思·普尔趁着满庄园宾客休息之后,悄悄地离开了阁楼,将伯莎夫人清醒的消息告诉了罗切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