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王子胜一直愁眉不展,有时要到下头里镇上去,有时又与幕僚通宵议事。人也迅速瘦下来,连白发都添了一些。
张氏在家里急得跟吕先生和凤姐儿商量:“这老天爷不下雨,咱们也没什么办法,我看已有那奸商开始准备着要囤积居奇了。虽说咱们家也饿不着,只是一想着又得来个灾难心里就难受。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凤姐儿与吕先生对视一眼,彼此便担忧更深。吕先生叹道:“冬里也不曾下雪,恐那虫卵都没冻死,届时不仅是旱,又要加上虫灾了。”
张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可如何是好?光是旱就够人受得了,好歹从河里汲拉点儿水,也还能将就收些粮食,这要再一来蝗虫,可不得绝收了!”
凤姐儿心内着急,面上却只得劝道:“娘和先生只是将最坏处想了,如今,这都是咱们自己的想头。兴许过几天就下雨了,盛州又冷,就是不下雪,那虫卵也都冻死了。
再不济,外头大人们现在也都心里有数了,总能想些法子预防预防的,未必就到了那个份上。”
张氏和吕先生也都应是。只是三人仍心里颇沉,中午也没好好用饭,不过为了安另外两人的心,都硬塞些罢了。
这天王子胜回来,脸上倒有些笑影儿,张氏便问道:“老爷今日心情倒好,可是难处都解决了?”
王子胜叹道:“天灾面前,只得尽力罢了,哪能解决!是圣人那边发了明旨,拨了款项下来开河凿井以抗天灾呢!各府衙里也都发了征徭役的启示,想来,松江水一引过来,这旱情能减大半。
可恶那贾知州,竟还拦着不让上本!”
张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圣人慈悲。”又忙问道:“那蝗灾的事儿呢?”
王子胜疑道:“哪里有蝗灾?这才几月,怎么就有蝗灾了?”
张氏白着脸道:“怎么你们竟无人提此事吗?那日吕先生道冬日里没有下雪,恐虫卵不死,今年有虫灾呢。”
王子胜大惊,忙命人请了吕先生细问,又鞠躬道:“我一介武人,不通此道,多亏了先生警醒,否则我便害苦了治下百姓了!”说罢也赶不及再谢,忙前头去与同僚想辙去了。
凤姐儿这几日跟吕先生请了假,也不来张氏这里走动,终日闭门,也不知研究什么。张氏心里存着事,便也顾不上她,只命平儿盯着她好生吃饭睡觉,不可熬夜。
凤姐儿带着平儿坐在地毯上,身边扔了一地的书也顾不上收拾。
平儿见凤姐儿窝得难受,便道:“姑娘,起来歇一会子吧,也不差这点子工夫。”
凤姐儿也不动,只道:“你快些找吧,早些找到能用的,我们早些歇着。”
平儿便道:“从不曾见过姑娘说的那种水车,姑娘是哪里见的?敢是想错了也未可知。”
凤姐儿心知自己乃是前世记忆,模糊记得个模样,到底如何仍要研究。只是这却不能告诉人,只得推说:“忘记哪里看见的了,我也记不真切。就是没有现成的,咱们能找到些有用的点子也是好的。”
平儿只得随她。
一时安儿又在外头道:“姑娘,孙姑娘的帖子,请您家里去玩呢。”
凤姐儿这里急得额头冒汗,哪里还顾得玩,因此道:“你去回她,近日家中走不开,白费了她得好意,回头我请她来家吃茶。”
安儿答应着去了。
凤姐儿便又一头扎进书里。
如此过了五六天,平儿见实在不成个样子,非要拉着凤姐儿出去转转:“姑娘虽急,也没有个这么作践自己的道理,倘或还未找到书,姑娘倒先病了,那这水车可就没人能做得出了。”
凤姐儿只得随她拽着,花园子里乱走几步,满脑子仍是那水车的模样。
福哥儿学里休息,他带着子文和另一个名唤元良的学子一同回家来,一进门便叫道:“娘,我带了朋友回来。”
张氏出来看时,见是两个干净少年,看着都比福哥儿大,皆是眸光清正,身姿挺拔。
那两个少年忙行礼问好,张氏拦着道:“不必如此,福哥儿头一回领人回家,想来是你们投契,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子文和元良忙又鞠躬应了。
因事先也没个准备,张氏便笑道:“你们先随福哥儿逛逛,那边园子里也有些景致,虽不比你们外头见的,到底也能看看。一会子客房收拾好了,我再打发人去找你们。实在叫你们见笑了。”
子文和元良都是贫家子弟,原也没这些讲究,更兼此次本就是另有它事唐突上门,就更不会挑这个理了。
元良道:“还请伯母容谅,我们二人唐突上门,原是求见王大人的。”
福哥儿疑道:“不是来我这里玩吗?怎么要见我爹爹竟不告诉我,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
子文便惭愧道:“这是我的不是,事先没跟你说,等此事过了再郑重同你致歉。”
福哥儿向来是个粗疏的,也不在意这些,便道:“致什么歉,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只是爹要过午才能回来呢。”
张氏道:“正是,你们可有急事?”
子文和元良对视一眼,元良抱手躬身道:“还请伯母派人将大人快些请回来才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回禀。”
张氏以为是这两个孩子家中遭了歹人,因走投无路才跑到家里来求一个公道,便叫初霞道:“叫人去前头看看老爷那边可有空,若空着,就请老爷回来一趟。”
初霞忙去了。
一时王子胜回来,元良一见,双膝跪地,朗声道:“大人容禀。”
子文见了,忙跟着跪下。
王子胜路上已听初霞说了端的,因此忙一手一个拉起来道:“不必如此,你们都是福哥儿的同窗,论起来,跟我的子侄一般,有什么话就说,不必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存稿箱君代发,咱们明天见啦。另外,又开了一本新文的文案,请各位大佬们收藏点一点呀~
第23章
元良朗声道:“学生乃是盛州方归县人,现在远山书院就读。今日冒昧来求大人,只因人微言轻,无人可求。
我与子文乃是至交好友,他不忍见我烦扰,又与令郎交好,这才瞒着令郎原委,只说想来家中玩耍。还望大人不要怪罪于他。”
子文急道:“怎么能这样说,我……”
王子胜笑着打断道:“方说过你们都算我的子侄,不过是来叔伯家玩耍,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元良,你接着说。”
元良又道:“自去岁冬日以来,盛州一直不曾降水,那些积年的老人家便道有旱灾。我们村尚好,离松江近些,乡老们便组织年青人去松江打水浇地。可那些稍远的村子却毫无办法,只得干等着罢了。
也有里正组织设坛求雨的,只是如何能将希望空寄于神佛身上?
学生眼见如此,心下着急,只可恨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听得大人与那贾知州据理力争,不顾自己前途向圣人上了折子,圣人这才知道盛州之困境,又批了款项,许我们自行开河掘井。
村中老少无不感激圣人的恩德和大人之忠义,只等着徭役一发,立时便能开工。”
王子胜摆手道:“这些便不说了,分内事罢了。既然已经发了徭役,你又何事相求呢?”
元良赤子心性,此时便握紧双拳,双目通红道:“可是我们那县里徭役虽发了,却说无甚钱粮,要再等等,叫我们仍自行打水浇地。乡民们无法,只好照办。
大人,灌浆就在几日里,我们便是日夜挑水又能挑来几担呢?何况那些远的地方,来回一趟半天便过去了,能拉多少水呢?因此便有乡邻们聚在县衙,要自请开工。
谁知我们县里县太爷的师爷偷着与他们说,这银子钱已入了知州袋中,若要开工,这伙食钱款却无人管的。”
王子胜这一惊非同小可,道:“你可知这是在状告当朝官员,若无证据,你的仕途尚未开始,就要断绝了!
我虽不知你们县上,只是临近几个县我都已走过了,分明都已动工了!”
元良磕头道:“大人,那师爷虽不敢明着来作证,若私下查问,一定会说的,还有那些乡民,都愿意出来作证。大人若不信,只管查问就是。
另有一事,乃是小子道听途说,也好叫大人知道——我们县太爷听说纳的第几房妾室正是贾大人府中家奴出身,颇得信重。”
王子胜沉吟了一会子,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要掺和进来,该读书读书,该玩耍玩耍。这便去吧。”
元良还待再说,已被子文拉着走了。
待走得远了,元良甩开子文的手道:“你拉我做甚,若是这王大人就这样罢手不管又当如何?”
子文怒道:“你如何知道大人为人?既信不过大人,如何又要到人家中来求?既求了,难道不交给大人,你却又有何良法不成?”
元良便无话可答,讷讷半晌,忽道:“你这是将我拉了哪里来?怎的也没个人影?”
二人当中虽以元良为长,实则是子文更沉稳些。只是他此时情急之下,倒带着元良入了内院,当下也面上发烧,只得顺着来路往回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