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未找见人,便也收回目光来。他武功精深,纵使打不过这许多人,来去自如却无妨碍,便欲潜伏不动,去瞧赵敏在此有何安排。心一静下来,他再听笛音,愈发觉得其中柔肠百转,欲语还休,不由觉得站在这里听赵敏这些小儿女心事,实在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心中只盼她尽快吹完一曲,好听那两个手下奏事。
又过片刻,那笛声悄然而歇。清风倏而吹过,篁叶萧萧细细,如人幽语,赵敏在亭中执笛而听,轻轻叹了口气。四下无人敢作声,便使那叹息声愈发有如怨如慕之意。她又静坐片刻,亭外一个青衫男子笑道:“郡主六艺皆妙,信手一曲,使人闻之心折。”
赵敏声音似有笑意,斯斯文文又漫不经心道:“朱先生还懂吹笛么?”
那姓朱的男子面容白净,有书生气,闻言谦逊道:“在下江湖粗人,半通不通。但听郡主笛音,却能想起些少年往事,颇有感怀。可见郡主这笛子已差不离成了七八分。”
赵敏不欲与手下深谈,也不去问他甚么往事,只道:“笛音人成,我纵然潜心此道多年,又怎比得上适才风来一阵竹声呢?”
朱姓男子道:“郡主风雅。”
赵敏顿了顿,微微一笑道:“说起竹声,我倒曾见过一方题匾,言曰如雨如潮。观字思人,字主当有风流气概。只可惜后人庸碌,甚是不堪。”
朱先生笑答:“郡主何等尊贵人物,天下能入眼的恐怕也没有几人。”
赵敏轻叹一声,嘲道:“那样的人么,我恰时也认得了一个。”她顿了顿,婉声轻语说,“只是在他眼中,我这种人恐怕却算不了甚么。”她说到这里,又兀自沉默下来,不知在想甚么。那朱姓男子忽而听她语焉不详的泄露了一丝心事,哪敢再多言,便也不再接话。
方天至听到这里,不由也愣住了。
这个……她说的那个人,怎么听起来好像是贫僧?
她在这吹笛,难道也是在想贫僧?!
这就尴尬了!
方教主愣神的这片刻里,赵敏忽而向亭外二人冷淡问:“路上出事了?”听她话音,仿佛观二人神色,便将事情知道了五六分,
那两个男子便战战兢兢的跪下,道:“郡主明察,少林寺那边至今没有消息。”
赵敏倏而自亭中站起:“你说甚么?”她于碧纱影中踱了两步,忽而劈手将桌上茶盏向那二人掀去,冷声厉问,“甚么叫一点消息没有?你们连几个失了内力的和尚都看不住么?!”
其中一个男子躲也不敢躲,被淋了一身茶汁,小心道:“确实……确实至今也没有消息传来,恐怕卜布尔思三人已经……”
赵敏厌恶道:“死在外面也好,便是回来我亦要杀之!”她沉默一晌,忽而又恨声叫道,“废物!”这话因她气急败坏之故,竟显得有些少女样的娇气了。但她的手下却不敢如此作想,心中还害怕得很,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赵敏余光瞥到他们,冷静了一下,问道:“派人去少林寺查探了不曾?计划好的路线上,亦着人寻找踪迹了没有?”
那男子当即应承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赵敏道:“滚滚滚。”说罢,她伸手往桌上去摸茶盏,却摸了个空,心烦意乱下,干脆将那茶壶一并掀到地上了。瓷碎一地,她亦气冲冲的曼步踏出亭来。
碧绿轻纱拂过她一身牙白纱衫,衣摆飘动间,端得是细腰欲折,玉骨绰约。只见她半张艳容雪腻,檀发间明珠灼灼,背上垂辫尤系着一串白玉铃兰花,行动间环珮叮当,煞是悦耳。她恢复少女模样,俨然比作男子打扮更是灿烂美丽,盛气凌人。
那来报信的两个手下不敢逼视于她,纷纷垂首让开道路,赵敏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手执翠笛冷声道:“回王府。”
方天至待众人散去片刻,才暗中离开了万安寺。此时天色尚早,他有意跟踪赵敏,探一探汝阳王府中的布局,正在沉吟,不远外忽而有人惊声喜道:“大师!”
方天至循声一望,却见一个茶袍束发的年青男子正盯着他看,那人生得浓眉英目,姿容甚是清俊不凡,五官依稀有些熟悉。他想了片刻,恍然笑道:“是张小施主吗?”
张无忌两步赶上前来,亦笑道:“不错不错,正是我!”
第54章
街上乍逢故人,两人各自欢喜。
方天至瞥了眼万安寺门口,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叙话罢。”
张无忌登时应是,想了想又道:“稍待还要与大师介绍几个人认识。这些人俱是我的心腹手足,此番同我一并前来大都,乃是为了一件江湖要事。”
两人话及于此,便携手离开万安寺,于巷路中穿梭行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客栈前。那客栈隐在民居宅院之中,青墙灰瓦,门脸朴素,显得颇为清净避人。张无忌笑道:“我暂时在此处落脚,现下已将整座客栈包下,还请大师进门小坐。”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张施主请。”
他二人话音一落,自院墙绿树下绕出一个人来,那人青袍俊面,鬓泛霜雪,眸中精光闪烁,有睥睨之姿。方天至与他甫一照面,便认出这是杨逍。他身为明教光明左使,跟着教主出来办事,倒也是合情合理。两人相视一瞬,均是微微一愣,杨逍城府深沉,不作别色,向张无忌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教主!”
张无忌道:“杨左使不必多礼。这位是少林寺的圆意大师,旧时对我曾有救命之恩,今日再度相逢,便请他来此做客。”又与方天至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位好兄弟好朋友,姓杨名逍。”
杨逍眉头微微一动,脸上却露出淡淡笑意来,向方天至拱手客气道:“圆意大师既然对教主有恩,便是对明教上下有恩。客栈简陋,招待不周之处,烦请雅涵。请入内上座。”
张无忌听他说破自己身份,便有些腆然无奈道:“不知大师知不知晓,我目下暂代明教教主之职,其中详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先进屋再谈。”
方天至亦淡淡笑道:“好说好说。张施主请,杨施主请。”
三人穿过客栈正堂,来到后院之中一座独立的两进宅子中,厅上奉茶,宾主坐定,这才叙话。
张无忌先问道:“韦蝠王不在么?”
杨逍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闻言又放下道:“教主离开后不久,我与韦兄亦分头外出打探情况,他至今未归,许是有甚么事情耽搁了。韦兄轻功出神入化,想来无碍,教主不必担忧。”
张无忌点点头,这才向方天至笑道:“多年未见,大师好像半点不曾变化,想来武功必定愈发精进了。”
方天至适才见他二人言及打探情况,便猜或许与中原武林人士大批失踪之事有关。张无忌年纪轻轻,能坐上明教教主之位,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恐怕还需对明教立了大功才行。近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便是明教最大的祸事,如今明教安然无恙,教中光明左使及法王亦都健在,显然未能伤筋动骨。这其中恐怕便有张无忌的功劳。
明教是最后与六大派打交道的人,或许是听到了甚么风声,才特地为了“江湖大事”赶到素来安稳无事的大都“打探消息”。
他正想到这里,听到张无忌问话,不由心中一动。再仔细瞧张无忌面容,只见他呼吸间气息淡乎于无,眸光温润晶莹、深敛不露,显是身负极高明的内力,已有功力大成之相,便好奇道:“贫僧近来都好。倒是张施主,身上的寒毒仿佛尽都拔除了,还成就了一身不凡武功,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张无忌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日与大师分别之后,我不忍辜负大师好意,便也耐下心来去钻研毒经,一面北上西进,欲往武当山去见我太师父最后一面。不料路上偶然碰到了中毒的昆仑派弟子,我一时好心,便施术搭救,结果却被苦苦哀求去昆仑救他掌门的爱妾。”张无忌说到这里,想起那时病痛缠身,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由叹了口气,续道,“我那时想,我总归也活不了几天,若在世之时,能多救一个人的性命,令他人能活下去,那也很好啦。是以与他们去了昆仑。”
方天至听到这里,思及他当年身陷虎口,却心中记挂着要别人逃命,心中又生出几分钦佩好感,诚心诚意道:“阿弥陀佛,张施主宅心仁厚,此大善哉!”
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后来昆仑派虽与我结了小仇,但我也算因祸得福,意外在昆仑寻到了九阳真经秘籍,死马当活马医的练了七八年,不想竟将身上寒毒都化去了。武功练成之后,我欲出山回家,又正碰上了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一事。”他脸上又泛出忧色,“我出自武当,蒙受太师父及诸位师叔厚恩,可我外公、我母亲却是天鹰教的人,与明教系出同门,祸福与共。两方生死相斗,我岂能坐视不理,便是拼上性命也想要将这仇怨化解。当时在光明顶上,我侥幸赢了各派一招半式,勉强将这场危机揭过,可不料下山之后,却听闻六大派的人马都凭空失踪了。”
话及于此,方天至便也开口,将自己现身于此的原委道来:“实不相瞒,贫僧此番前来大都,为的也是这桩事。说来也巧,贫僧早些时候在外云游,年初回寺之时,惊觉寺中僧侣都中了十香软筋散之毒,不多时又有人上山攻打,打得竟然是明教的旗号。”他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却见他二人虽面色微怒,却无惊诧之意,便问,“这件事,明教已然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