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寻机向赵敏一望,只见她眉头一蹙一展,仿佛若有所思,心下便更发觉了奇怪之处。如今这三场比斗,与其说是挣个胜负,不如说是打给赵敏看的。她不叫番僧上场,偏偏叫金刚门的对敌,其用意仿佛是想要知道,哪个招式能对付少林武功一般。
待打完了这套拳,阿二掌风一变,忽而向宋远桥当胸拍出一式金刚般若掌。这门掌法已是上乘佛门武功,韦陀掌等于精妙之处上均逊色三分。此前他意图让赵敏看清如何才能不叫武当剑法破了他的拳掌,现下便是开始表演如何去破武当派的剑法了。
宋远桥此时已然累得汗湿背襟,抵挡愈发吃力,想来再有数十招便要败了。他虽仍旧沉定如山,但阿二脸上表情却显出几分好整以暇,果然在第二十四招上,他一掌错开剑势,凌空劈向宋远桥心口。这一下未着内力,是以宋远桥只退了二三步,便自站定。他长叹一口气,将木剑向地上一抛。
鹿杖客道:“宋大侠输了。再问一次,你愿不愿归顺朝廷?”
宋远桥昂然道:“死且不惧,何况一指?汝等勿复多言!”
鹿杖客冷笑道:“好。来人去切他一指。”左右便各上前一个番僧,手持短刀走到宋远桥眼前,其中一人束缚住宋远桥一只手臂,另一人手起刀落,便要斩指。
张无忌再也按捺不住,一掌将窗扇劈个四分五裂,整个人飞扑进屋,随手掷出一颗石子,飞击向持刀番僧的手腕。那石子上附着的内力何其深厚,那番僧躲闪不及,手腕被打得鲜血淋漓,短刀拿持不住,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方天至及杨逍等人瞧见张无忌动手,便亦纷纷自窗中越入,以期策应。
玄冥二老仿佛是长了记性,见到有人破窗,二话不说,先与数名老番僧一并围护在赵敏身侧,旁的人管也不去管。堂下其他高手则迎上前来,与众人交手。方天至甫一落下,便有二三个人一并跳上前来相斗,这群人武功虽也高强,但在他看来已经不算对手,当下随手使出韦陀掌来应对,走不上十来个回合,他忽而拍出一式“摄受众生”,掌影如花闪烁,叠次拍至来者三人左肩肩头。
那三人中了他一掌,纷纷倒退数步,俱都内息大乱,气血翻腾,其中一个几番压抑不住,当即呕血,另外两个则又退出二三丈远,坐地盘膝调息。
几乎同一时间,张无忌则使九阳神功直接拍翻了七八个番僧,又一掌打退阿二,将宋远桥拉到身后庇护。宋远桥看清他模样,当即喜不自胜道:“无忌,是你来了!”
张无忌亦心中欢喜,关切道:“大师伯,孩儿来迟,您受惊了!”
赵敏在一旁冷眼围观,本以为是明教众人前来捣乱,冷不防余光瞧见一人使得招式甚是眼熟,转念一想仿佛是阿二适才打过的韦陀掌,便凝神一看。只见来人白衣如雪,袍袖翻飞间信手将身畔三人一一打退,事罢招停式收,谦谦站定,露出一个光头模样来。
不是别个,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臭贼秃。
赵敏忽然间心花怒放,又转而怨气满腹,于重重保护间凝目望他,缓缓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林派的高足大驾光临。你们向来自诩名门正派,如今却同魔教妖人混迹一处,难道不怕天下耻笑么?”
方天至面对她向来坦然,只是今日骤而窥见她少女心事,此刻两相照见,不由有些尴尬。他正默默不语,杨逍先扬声笑道:“郡主此言差矣。六大派与我教素有嫌隙不假,但却都是真正的汉人。鞑子大敌当前,大家自然尽释前嫌,携手作战。郡主冰雪聪明,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罢?”
杨逍虽记恨方天至坏他姻缘,但纪晓芙心意深锁,旁人全都不知,是以他也不晓得这秃驴竟是他情敌。如今面对蒙古朝廷,个人恩怨何足道哉,他自然放下不提,尽情发挥自己的公关本色。方天至听他做出头鸟,便也乐得不与赵敏说话。
赵敏理也不理他,只一心一意的望着方天至,幽幽道:“魔教的妖人,你也能欣然接纳,只非要与我作对不可,是也不是?”她说着说着,仿佛真个有些伤心,一双妙目隐隐泛光。
杨逍见状,只觉仿佛甚么不太对,便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方天至。
方教主头皮发麻,目光下敛间,忽而瞧见她一双素手上紧握的翠笛。那笛身柔润生光,仿佛经人小心把玩甚久,且瞧起来颇有些眼熟,他留神一看,觉得仿佛与自己用的那一支一模一样。思绪回闪,他恍然记起,当初在追风帮,他曾随手用一支笛子做夹板,替她裹了骨伤。
这就更尴尬了!
赵敏察觉他目光,垂睫一瞧,登时霞晕满面,观之娇艳绝伦,两方人马一时都看得一呆。张无忌心想,如今瞧来,这位赵姑娘的容貌,比之我六婶也不逊色分毫。他甫一想来,便即生悔,怪自己不该将六婶与这心狠手辣的鞑子郡主相提并论。
而赵敏故作镇定的将笛子向身后一背,负手向方天至逼问:“你说呀,到底是不是?”
方天至叹了口气,冷淡道:“阿弥陀佛,你使出百般计谋来害我少林上下,贫僧与你没甚么好讲。中原武林中人被你囚禁为先,贫僧只不过是前来救人,怎么在郡主眼中,反倒是贫僧与你作对了?”
赵敏笑了笑,问道:“我怎么使百般计谋害你们少林了?我害了哪一个,你说来我听听。”她轻声细语,“崆峒、昆仑、华山等门派,不肯归顺朝廷,其门人皆被我斩断了手指。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武当宋大侠,适才若非张教主相救,如今手指也断了一根。可早先鄙人家仆阿三曾与空性大师缠斗,我百般不许他伤人,只将他老人家毫发无损的擒下了;反到了少林寺山门前,圆意大师接连害我三员大将,我说过甚么没有?可曾报复过少林门下任何一个僧人?”她轻轻叹息一声,颇有些委曲自嘲道,“我可有甚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叫你这般仇视于我?”
方天至很想说,那我还要谢谢你咯?但是瞧见赵敏神色,却又觉得说不出口。她对付六大派及明教,不过是因为她身为蒙古贵族,要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办事,却不是她生性恶毒,喜爱杀人作乐。她只要做这汝阳王的女儿一天,便要承担起对付中原武林的重责,少林武当自然首当其冲。她本可以趁众僧中毒,一刀一个将人全都杀了,不那么做的原因,想来也不过是因为心系于他,特特留情。
方天至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立场,只是在少林受难一事上,却不免要记她仇,又承她情了。他不愿口出恶言,却也不愿与她多说,便轻轻唱道:“阿弥陀佛!”随后便不发一语。
大家伙儿不分敌我,面面相觑的听完这一番对答,心中俱都觉着古怪,却只当没有听见。
而赵敏本还好好的,却叫这声“阿弥陀佛”引发了恨意,当下嫣然道:“昔日在少室山上,天王殿前,因我承诺善待少林众僧,大师曾应允我三件事,不知还算不算数?”
事关承诺,不容迟疑。
方天至便答:“是有此事。不知郡主有甚么事吩咐,贫僧定会照办。”
赵敏沉默片刻,施施然道:“第一件事么,倒也简单,我要你从今日起蓄发还俗。”
第56章
赵敏语出惊人,惹得堂下鸦雀无声。
韦一笑反应机敏,故意笑道:“郡主娘娘羞也不羞,你要人家和尚还俗,难不成是为了招来作驸马的?你瞧我韦一笑怎么样,若是瞧不上我,我们教主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俊彦,不比这臭和尚知情识趣多啦?”
张无忌听自己被拉下水,急忙道:“蝠王莫要乱说。”
赵敏对着旁人,向来是谈笑自若,闻言从容不迫的淡淡笑道:“来者是客,赵敏敬你姓韦的算是江湖上一号人物,言辞上忍让你三分。你若不识好歹,再敢口出狂言,我便要替明教教你懂懂规矩了。”
韦一笑成名江湖数十载,寻常人物哪怕听到他的名号,都要胆颤三分,如今被个双十韶龄的女孩儿如此训斥,自然怒上心头。他正要反过来出手教赵敏懂懂规矩,杨逍左手执扇子在他肘上轻轻一搭,道:“韦兄不急动怒。且听圆意大师的意思。”
韦一笑瞧他气定神闲,不由忽而忆起旧事来,道:“杨左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算圆意和尚截了你的胡,抢走了你朝思暮想的小情人,如今我们同仇敌忾,你也不好站在这里看他的笑话罢?”
杨逍勃然变色,又瞬间收束怒意,只一甩袖,冷冷哼了一声。
赵敏本来还笑吟吟的,听了这话,不禁也变了脸色,登时向方天至冷嘲道:“好哇,少林派的高足还做过这等事来!赵敏真是涨见识了!”她惊疑不定,满心想得都是这贼秃怕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以对她才这般不假辞色,一时当真是又气又怨。
方天至见他几人三言两语,险些把他绕进去了,立时凛然正色道:“蝠王慎言!当年旧事如何,我等均心知肚明,贫僧一心向佛,焉有与人情争之理!不过好心搭救罢了!”
赵敏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见他面无异色,神情坦荡,这才缓缓放下心来。韦一笑是魔教的魔头,行事素来不着调,胡言乱语也不奇怪。这样一想,她便又微微一笑,故意呕他道:“大师何必如此紧张?韦法王本来也没说甚么。”她悠然轻踱了一步,发间玉铃叮当,美目则于珠光灯影中睨来,口中发问,“闲话不说,这第一件事,你应不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