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面色不变,抬头望了赵敏一眼,却正见她双目灼灼,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她的眼光中并无一丝惊慌害怕,整个人端坐马上一动不动,连扑到她身畔相护的鹤笔翁都没有瞧上一眼。
方天至任由鹤笔翁越过他,只在刹那间转回过身,伸出左手与落在他身后咫尺的鹿杖客对了一掌。鹿杖客知他身负少阳内功,功力雄浑深厚,本已做好与他拼掌的准备,却不料这一掌相接,他只觉如击雪洞,触手全不着力,而方天至却正借力朝后轻飘飘退出一丈远。
鹿杖客微微一怔,心知这和尚恐怕还有别的门道。但转眼一瞧,只见师弟已将郡主护住,而这和尚受自己这一击,退开了许多,想来郡主安危已得保全,便松了口气,冷笑道:“你这贼秃,当初趁我师兄弟二人不备,出手偷袭,侥幸得了手。如今没了顾忌,我便要你知道知道厉害!”
霍尔洛也是惊魂初定,见赵敏脱险,便怒道:“将这贼秃团团围住,不可放走!”
元兵轰然应喏,当即刀兵横出,弓箭欲射。
赵敏见状,忽而道:“且慢。”她仍望着方教主,“烟花已放,大师为何却不出手?”
方天至道:“烟花一出,贫僧便知陈教主等人已尽数离去,为何还要出手?”
赵敏微微露出笑容道:“正该如此。若非这样,姓陈的一旦对我起了杀心,便是逃走了也会将烟花放出,到时借你的刀杀我,再借我的刀杀你,一箭双雕,岂不美哉?大师通慧,想来也不会料不到这一点。”
方天至沉默不语,只静静的望着她。赵敏便又问:“大师虽与我约定放了我,但却没约定不可放了再抓。既然深陷重围,何不掳我以求生路?现如今有鹿先生和鹤先生在,这机会便没有啦。”
方教主闻言心道,这道理贫僧会不知?但贫僧可是要做圣僧的男人!玩弄文字游戏,岂不跌份?他想了想接下来该如何装逼,心下有数,这才与赵敏对视着微微一笑:“郡主心中清楚,是以气定神闲。又何必再来相问?”
赵敏笑道:“你虽折了我手臂,但我答应不杀你,自然说话算数。大师便随我一并回中都罢,正好中都有故人等你,在下也定会好生招待大师。”她顿了顿,“只是你若想要逃走,那就不要怪刀剑无眼了。”她这话说来,是何等的神气矜贵,亦正是一个恢复身份,高高在上的郡主模样。
方天至却摇摇头道:“阿弥陀佛,中都贵地,岂敢履足!约定已了,贫僧自然该走了。”他说罢,便自顾自的转过身来,面朝向层叠合围的元兵,无视刀斧、亦无视玄冥二老,向前踏出了一步。
赵敏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受来,令她一时间说不出的烦恼焦躁。但她面色不动,道:“我知大师武功超群,可我这二位家臣却未必不如你。你身陷数千元兵阵中,若不能速战速决,恐怕今日便要死于刀斧之下了。”
方天至没有答她,只是又不急不缓的朝前走出几步。他步履不停,元兵未得号令,却不能动手,眼见他已走到空地边缘,与众兵数步之远。日光一耀,直将刀光剑影映了他满身,却照他容光如雪,熠熠生辉。
赵敏坐在马背上,默默不语。霍尔洛见她面无表情,揣度她心意,便大声道:“杀!”
第43章
鹿杖客未听到赵敏制止,便也二话不说飞奔上前,直扑方天至身后。
恰其时,方天至身前一排元兵听闻长官号令,立刻面露凶光,齐声咆哮,十几把刀斧朝他劈头盖脸砍戳而来。方天至目光沉着,右臂猛扬,当即并掌如刀,满挥而落。掌缘及处,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朝他挥来的十几把刀剑登时断落一地。
他不看头顶落下的两三把长斧,弓步侧出,曲肘直推,整个人朝前蹂身一撞,他面前三五个元兵便如受狮冲象突般,惨叫一声朝后一倒,手中刀斧拿握不住,自方天至肩后一尺摔落在地。而这几人身后的数排元兵难受这一撞之力,纷纷翻跌后仰,直给他腾出一小片人肉空地来。
方天至脚踏元兵,前方人还未及涌上来,便见他仿佛一闪烁就到了面前,其中两人被他朝肩上一抓,当即倒飞出去,迎面往鹿杖客脸上摔去。
阵中兵长见方天至似有万夫莫敌之勇,连忙叫道:“举牌!”话音一落,打头的三面元兵纷纷竖起漆面硬盾来,呼喝着朝方天至压来,盾未至,自缝隙之间又伸出长刀长剑来,朝他身上刺去。方天至两手并刀齐出,应声斫断身侧数把刀兵,又变刀为掌,忽而左出一式“金刚蹈海”,一掌按到一面硬盾上。那盾不过是木头炮制而成,当即四分五裂炸散开来。
持盾的元兵双手骨骼寸断,受力朝后飞出,一声未出便已毙命,更撞翻了身后七八人。而他身旁二人面颊受飞溅的碎木击中,当即鲜血淋漓,不由痛喊出声。方天至随手夺来一面盾牌,又复将二人先后往身后掷出,便持盾猛进两步,迎着面前刀剑撞去。他如今力能推象,全身劲气薄发,元兵刀剑触之莫不拗断碎裂,又或倒刺而回,及至盾牌相撞,几十元兵承受不住如此重压,踉跄仰跌无数,令他逆推人流,前行数步不止。
待前方又空出一片人肉毯子来,方天至猛地将盾牌朝后飞掷而出,再次将掌毙三名元兵的鹿杖客阻住片刻,又复掌刀相间,连劈带斩,往阵外杀去。他一双手掌所触,刀刃莫不断折,盾牌莫不脱手,人则莫不损伤,待又势如破竹般向前踏出几步,这才折腰反步,猛地回手与赶上前来的鹿杖客对了一掌。
不远处,霍尔洛已眺望多时,心中只觉莫名惊骇:“这和尚掌断金铁,使得甚么武功?”
赵敏便垂眸瞥向鹤笔翁:“鹤先生,你认得这是什么功夫吗?”
鹤笔翁此时颇有些站不住,很想与师兄一并对敌,闻言犹豫答:“似乎是少林寺的斩魔剑。”
赵敏好奇道:“斩魔剑?不是掌法么?”
鹤笔翁道:“这门武功练成后,一双肉掌切金断玉,凌厉无匹,与刀兵无异,是以称作斩魔剑。按说这门武功,须练得数十年才有如此威能,如今被这贼人使出来,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霍尔洛不由道:“这和尚年纪轻轻,不料武功如此高强,怪不得胆敢孤身一人送郡主回营,倒也叫人钦佩。”他话音一落,便自觉说错了话,下意识偷眼去看赵敏,却见她面上丝毫没有忿怒之色,反而露出一丝微笑来,仿佛觉得他说得不错。
霍尔洛正暗怀思量,便听她道:“他武功自然是很好的。但若叫他跑了,朝廷岂不失了颜面。鹤先生,我瞧鹿先生吃了点亏,不如你也一并前去,务必将他留下。”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伤了他无所谓,但不要把人打死了。”
鹤笔翁也没多想,闻言应喏,运起轻功往师兄身边赶去。
赵敏凝神望着战局,忽而莞尔一笑,道:“霍尔洛叔叔,你瞧这和尚是不是傻的?简简单单一件事,倒叫他自个儿弄得这样麻烦。”
霍尔洛便道:“郡主所言甚是,这愚和尚岂是郡主的对手。”他本以为这话说得再妥帖没有的,可赵敏反而笑意一收,淡淡的不说话了。
霍尔洛这厢正摸不着头脑,方天至已将鹿杖客击退半步,顺势向元兵直出一拳“白狮撞日”,拳至盾面,将那元兵震得五脏六腑颠倒,一口血喷出来,盾牌再持不住,掉落到地上去。方天至正拎到他衣领,忽而先侧步仰腰,避过鹿杖客如影随形而来的一掌,旋即抬肘向他臂间一隔。鹿杖客左手又出掌击他肋下,方天至将这元兵往鹿杖客身前一送,整个人滑鱼般蹭到后面,又喀喀两声,斫断数把朝他刺来的长剑,双掌并出一式“神气东来”,登时又击倒十数人。
这乱军之中,他的掌力固然不能将十数人都打死打伤,但这劲气却足以令前头的将后头的撞翻,总归给他让出路来便行。方教主毫无恋战的意思,只想突围而出,及至鹤笔翁赶上前来,他对待玄冥二老的方式也是边打边溜,绝不缠斗。
玄冥神掌是至阴的掌法,除了与纯阳掌力相克外,唯独惧怕的便是对方内功比自己更加深厚,若施掌人全力相抗不敌,寒毒便会反噬,堪称后患无穷。玄冥二老武功本略不及方天至,如今对方又一心要走,不与他二人一较高下,这流氓打法一出,他俩还真没甚么办法,强留却也留不住,只得勉力拖延时间,指望这贼和尚内力耗尽,支撑不住众人围攻。
然鹅开了挂的秃子又岂会轻易狗带!
霍尔洛与赵敏二人远远瞧着,只见周遭兵潮涌流,虽将那和尚牢牢困在了阵心,但他拳掌之势连绵不绝,引动灰袍翻飞,竟像密不透风一般,不论刀斧剑盾,皆进不了他方圆三尺之内。若只如此便也罢了,他便武功再高,迟早也会力竭,然而这片刻功夫里,他步履不停,竟离赵敏二人所在之处愈来愈远,数千元兵纵可围而攻之,却全然无法阻挡,只得随他缓缓移动,其情其景,甚至有些滑稽。
霍尔洛愈看脸色愈青,但又渐渐缓和过来,道:“这和尚一味往江畔突围,却是自寻死路了。”他转头一瞧赵敏,只见她单手束缰,指尖不停在马背上轻点,正聚精会神的凝望着方天至,听到霍尔洛问话,她才淡淡道,“这数千兵马是军中精锐,若叫这和尚跑了,那岂不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