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还未回话,王满先道:“是也!圆意大师身负绝顶武功,咱们办不到的事情,他或许能办得到。大师若真能全身而退,岂不是三全其美?”
他这话一出,厅上当即一片窃窃私语之声,许多人都不禁点起头来,其中有人按捺不住,便向陈友谅道:“帮主,圆意大师说得有理。你看怎样?”
陈友谅抬首四顾,脸上露出不尽惭愧之色。他沉吟不语,最终还是霍然起身,到方教主身侧深深一礼。方天至立时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帮主不必如此。”
陈友谅长拜不起,最终铿然道:“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赵敏在一旁冷眼围观,一时也不知为何,竟得意不起来。王满已忙不迭叫人送上纸笔,道:“请郡主上前修书罢?”她眼尾一抬,扫到他模样,也不多做理会,径自拾起笔墨,飞快于纸上落下几行话语来。待她掷下笔,王满已上前将书信托起,吹干墨迹,拿与陈友谅细看。
陈友谅读罢,又递给方天至:“大师瞧这信可否?”
方教主略一掌眼,只见纸上一笔瘦金体,字迹瘦硬锋媚,风流绰约,已然别具韵味。言道:吾叔前鉴,今日巳时,当有一灰衣僧人携敏归营,敏若至,全军拔营往东北水寨,岭上诸人,毋复理会。诸事费神,恳盼慨允。敏敬禀。
一眼扫过,方教主谦让道:“一切由陈帮主定夺便是。”
陈友谅道:“那好,这便着人往山下去送信。”
赵敏想来一刻也不愿在山上多呆,不待众人温情脉脉也似的寒暄多久,便有帮众自厅外赶来报时。方天至闻言,站起身来道:“时辰已到,贫僧下山去了。”
陈友谅双目泛红,亲自率领追风帮帮众上百人,将方天至送到寨门前去,又于秋风中一揖到底,口中道:“大师此去,万万小心!”
方教主偷摸看了下增加的声望值,心下熨帖,便温然笑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陈帮主须早做打算才好。”
陈友谅叹气道:“在下无能,守不住祖师基业。如今受朝廷逼迫,也只好将帮众散了,大家伙儿另谋出处,总好过丢了性命罢!”
方教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一别,还请施主善自珍重!”说罢,他转过身去,背影当风,不急不缓的往山路上拾阶而去。
赵敏早先不耐烦看众人模样,独自负手立在数级石阶之下,察觉脚步声后回眸一望,正听到山上帮众齐声道:“大师珍重!”她冷冷一笑,在繁繁树影中更显得容光绮丽,方教主本以为她要出言讥讽,却只见她抬眸凝视了他几眼,最终竟没说甚么,只施施然道:“同一条山路,还要请你再与我走上一遍了。”
方天至微微一笑,仍是那副斯文和气的态度道:“郡主请。”
两人再无言语,默默的并肩于重重绿树间走过,山上除脚步声外,只有间或几声雁鸣。及至山脚,远远望去,只见数千元兵如一团阴云般横铺开来,其间刀兵森然如雪,在阳光下闪烁。兵甲深处,霍尔洛身披甲袍,骑马相望,待见到赵敏人影,他抬起手一挥,也不知说了什么,军队便自两边潮涌而分,为方天至二人让出一条通往深处的道路来。
赵敏此时亦微微一笑,百倍斯文和气的道:“大师请。”
第42章
方天至站在兵阵之前,向霍尔洛遥遥投去一瞥,只见其端坐马上不动,神色颇显沉肃,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赵敏。他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日随侍郡主左右的两位高手,不知身在何处?”
赵敏迎风玉立,闻言一笑:“大师在他二人眼皮子底下将我劫走,如今怎又怕起了手下败将?”
方天至双手合十,丝毫不理她激将,安然道:“一切以山上众人安危为重,贫僧不得不多加谨慎。还请二位高手现身才是。”
赵敏笑意一收:“你怀疑我让他们到山上去杀人?”
方天至凝视着她,淡淡道:“郡主想来不会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事。只是你身份尊贵,难免手下人要为你出气。贫僧已与陈帮主暗中约定,若有不速之客,便放烟花为号。郡主与贫僧不过三尺之距,抬手可及也。届时若有差错,局面或难以收拾,还请郡主三思。”
赵敏面无表情的与他相峙片刻,半晌流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她转过身,扬声道:“请二位先生现身一见。”话音落下不久,自霍尔洛身后便显露出两抹冷森森的青衣人影来。
赵敏望见二人,也不回头,撂下一句:“对我而言,山上那些人不过蝼蚁罢了。”说罢也不再故作礼让,闲庭信步般朝兵营深处走去。
方天至已然练出了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的功夫,见玄冥二老仍在,便放下心来,随她前行。二人走过之处,身后的元兵便又如潮水般合围而起,俨然不留一丝退路。方教主人在阵中,只听数千人鸦雀无声,略有些许声响,也不过是脚步挪移,兵甲相撞之故,这队元兵纪律之森严,由此可见一斑。想来汝阳王统领大军,这些年来平叛无数,功绩赫赫,显然不是徒有虚名。
及至阵心,霍尔洛早已下马等待多时,他手里捧了一件猩红披风,亲自给赵敏披上,口中连连安慰道:“卑将无能,累郡主受苦了!”
赵敏微微一笑:“霍尔洛叔叔无须自责。”
玄冥二老闻言亦拱手深揖,双双道:“属下该死,请郡主责罚。”
赵敏望了他二人一眼,和煦道:“敏敏今日能否脱险,还要多仰赖二位先生呢。”她这话放下,玄冥二老对视一眼,又将目光冷冷的投到方天至身上来。
方教主如若未见,仍不急不缓的拈动着手上的雪莲菩提子。而霍尔洛瞥了他一眼,向赵敏问道:“大军如何行事,还请郡主示下?”
赵敏道:“依计划行事便是了。”
霍尔洛得此答复,朝身边的传令兵道:“全军开拔,往水寨去。”令既出,军中旗帜飘动,数千元兵得令,便朝东北方向移去。一时间人动马嘶,霍尔洛抓紧时间,将一匹颇为神俊的骠马牵到赵敏身侧,恭恭敬敬的道:“郡主上马罢。”
赵敏至此,才微微侧头,用余光瞟了方天至一眼。但一眼罢,她又转过头去,道:“不必了。我若骑马,想来圆意大师定然不放心。”
方天至道:“郡主随意。只是还请这两位先生莫要靠得太近。”他既不约束她行动,便有十足把握能立时制住她,骑不骑马也无有分别,只是还需防备她身边的高手暴起夺人。
玄冥二老冷哼了一声,却依言未动。而赵敏听方教主如此态度,却莫名觉得一阵气恼,接过缰绳便踩蹬翻身上马。那道猩红披风随风猎猎一展,铺落到她身后的马背上,而她轻轻一夹马腹,那骏马登时撂开蹄子,缓缓地小跑起来。
霍尔洛见状,便也上马跟随她而去。二人并肩行了片刻,他扭头朝赵敏身边一望,却见那叫圆意的灰衣和尚竟一丝不慢的跟在马侧,他行走间也未见有多快,甚至称得上步履匀停如意,不仅不见狼狈,还颇显清雅风仪。他又回首瞧了瞧玄冥二老,只见二人亦轻轻松松的缀在不远处,在风中便如影子一般轻盈,不由又略微放心。
霍尔洛瞧见了方教主,赵敏自然也一样。她余光扫到他模样,忽而抬手挥鞭,欲让马匹真个儿跑起来,但恰其时,便听他道:“郡主莫要让贫僧为难。”
赵敏手势一顿,笑道:“那你来给我牵着马,不就不怕我为难你了?”
……贫僧不牵!
你咋这么能缠磨人呢?!救命啊师父!!
方教主实在有点受不了,但是又顾及圣僧形象,毕竟戏都演到这地步了,好歹做全套啊!他只得微微皱了皱眉,道:“只要郡主依言允诺,贫僧定然会放你平安归去。可如今你总要使些小伎俩,究竟意欲何为?”
赵敏嫣然道:“意欲何为?当然是想要你给我牵着马呀。”
方教主闻言清唱一声“阿弥陀佛”,不为所动道:“郡主好自为之!”
赵敏骑着马,侧脸睨着他,不知怎么,忽而又不气恼了。她微微莞尔,却立刻扭过头来,不欲叫人瞧见。
众人一路再无话。十几里路说长不长,又过了个把时辰,方天至远眺一眼,便瞧见来时水畔的寨墙。愈靠近水寨,军中气氛便愈凝重,唯独赵敏仍翩然马上,显得极为气定神闲。远处角楼中有士兵望见大军,登时吹角发信。军队行进不止,只自阵外飞出一骑,疾奔往水寨门口去。不多时,水寨大开寨门,兵甲涌出,列阵相迎。而在此之际,赵敏忽而抬手一挥,同时勒马而住。
霍尔洛见状,高声道:“停!”
数千元兵便在短短几息之间,鸦雀无声的停在了原地。
赵敏着金冠,披红袍,于清冽秋光中侧过头来,居高临下的望向方天至,口中道:“水寨已至,你我二人的约定已毕。对此,大师可还有何不满之处?”
方天至正要说话,自空中忽而炸响一道烟花声,那声音颇为刺耳,连绵数响之后方才停歇。霍尔洛思及方教主适才所言,登时脸色大变,大叫一声道:“保护郡主!”他话音一落,玄冥二老身形飘忽一动,青袍飞展,转瞬便扑到方天至身后,一个向他逼来一掌,一个则直奔赵敏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