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听空明对他的评价,不由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
空明又道:“你若在武学上有了五六十年的造诣,届时再图精进,师父是没有二话的。怕只怕你年纪轻轻,便眼高于顶,毁了一生前途倒还好说,万一性命有碍,如何是好?出家人本不该有此牵挂,但为师将你从小看大,若见你英年早逝,岂不痛彻心扉。”他说完,双手合十,闭目念了声佛。
方天至虽真真没有去练金刚不坏神功,但听空明如此剖白,一时也颇为难受。
空明又问:“除了金刚不坏神功和一指禅功,你还偷偷练了甚么?”
方天至心知自己多练几门少林绝技定然无碍,但思及空明如此担忧,却又觉为难歉疚,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弟子还修炼了三阴功、旋风掌、斩魔剑……菩提心法刚刚入了门,是这次回寺后开始练的。”
空明目瞪口呆,忙问:“你都练到什么地步了?”
方天至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神情,右手运上五六分力,并指侧掌如刀,朝地面青砖轻轻一挥,掌缘及处,砖面竟裂开一道浅浅的细缝,零星石屑于缝隙两侧迸散开来。
空明看着地面青砖,依稀仿佛又露出了怀疑人生的神情。方天至急忙道:“斩魔剑弟子练得更好些,其余只是入门而已。”
空明沉默半晌,看了他一眼:“你武功练得好,师父只有高兴的。你如今修炼的几门,都还好说,只不可再强练至阳至刚之功了。其余你若力所能及,随意练去罢。”
方天至鬼贼的很,闻言也不露出喜色,只道:“弟子不敢妄进,打算先将这几门练得纯熟了,再图其它。”
空明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你心中有数便好了。”讲完武功大事,他这才将话题转到前几日的般若堂大比上来,“你失手打死了圆光,算是一件大事了。只是他使裂心掌偷袭你在先,若不是你阴差阳错练成了金刚不坏神功,只怕这杀贼便要害了你的命,是以我同掌门师兄等商议,觉得合该从轻处置你。”他顿了顿,道,“从明日起,你便搬到后山达摩洞去,面壁思过去罢,三年后再下山来。”
噫!那岂不是三年不能下山刷经验值惹?!
方天至无疑凝噎片刻:“师父明鉴,弟子并未向圆光师兄下杀手。实在不知他如何就死了,恐怕其中有人作祟。”
空明道:“圆光是心脉断绝而死,我与诸位师兄一并检查了他的尸首,痕迹无甚特殊之处,实在瞧不出是不是你的金刚掌震断了他的心脉。这事便不好说。”他又宽慰徒弟,“在山上练武,也没甚不好的,同在寺里并无区别。你且安心呆在山上,避避风头,为师会时常去看你的。”
此事既然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空明因弟子牵扯到达摩院的内斗中来,便趁机同他将寺内局势略略讲了一二,方天至认真记下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自人群中飞身而来的灰衣老僧,仿佛是叫圆真的,不由问了问师父。
空明道:“圆真是你空见师伯早些年收下的弟子,他是带艺出家,这些年来一直闭门修炼佛法,不常参与寺中是非。只是他俗家武功如何,却从未显露过,空见师哥圆寂后,谁也不知他底细了。”
方天至有心说何不叫掌门方丈问问他,但却不方便出口。僧人落发出家,过往皆如云烟,哪有强行问的,圆真若不想说,有的是话头推脱。
这厢叙话罢了,空明临走前嘱咐他八字,“安心练武,毋作他想”,又道,“师父会吩咐饭堂多与你留饭的,一定叫你吃饱。”
方教主:“……多谢师父……”
第二日上,主持方丈空闻宣布了圆意禁闭三年的决议,并带领一众少林弟子远下少室山而去,欲往武当派上恭祝张真人百岁诞辰,顺便追究张翠山龙门镖局灭门之罪,并与各大门派一并讨问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而方天至则了无牵挂的裹了个小包袱,携着灵峰往五乳峰上达摩洞去面壁思过了。
第31章
达摩洞正在五乳峰中峰之上,相传达摩祖师曾在此天然石洞中面壁九年。后代僧人又于附近修塔建碑,到如今这里已成了少林寺一处名义上的要地,虽说极为冷清僻静,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来这面壁的。
……说得仿佛谁想要来一样!
方教主背着小包袱到石砌洞口时,正是漫天碧透,黄叶如花之时。临近的守塔僧人替他将那道落锁的朱漆旧门打开,清早的晨光便略微照亮了黑黢黢的石洞,只见里头三米见宽,七米见长,虽不逼仄,但阴暗避光,却有些压抑。方天至犹犹豫豫的走进去,又在洞深处望见了达摩祖师的跌坐石像,光中尘埃沉浮,映亮东西石壁上的两道石刻题字,分别作“本来面目”、“面壁洞天”。
方天至朝达摩祖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心下也松了口气——这石洞虽然阴凉,却不潮湿。想来也是啊,不然祖师爷面壁九年,岂不出来就是个风湿、类风湿性关节炎?!这里头也没个桌椅板凳,也不知道三年咋熬。方教主暗中嗟叹一声,身后的光线却忽而被一个黑影挡住,回头一瞧,正是那守塔僧人。
这僧人年岁颇高,身形瘦弱佝偻,方天至从未在寺中见过他,打相见以来,他便一言不发,与人交流只做手势,也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口舌有碍。此时他手里提着一只旧蒲团,作势要递给方天至。方教主心知自己往后三年起居就靠这蒲团了,便双手接过,道了谢。那老僧摆摆手,自去了。
方天至将蒲团摆在东壁前的空地上,正对着“本来面目”四字。
他静静的望了会儿题字,才转过身去唤灵峰,但灵峰站在洞门口探头探脑,半晌也不肯进来,后来被叫烦了,干脆脚底抹油,溜进林子里去了,气的方教主大骂它不讲道义,却也没什么法子。又在洞周围溜达了一圈,他闲得发慌,最后还是往洞里一猫,准备开始练武功。
这三年时光要怎么打发,方教主也是有个腹稿的。之前他在江湖中浪了两年,与传说中的魔教光明左使干过架,又与金刚门的掌门人较过技,且相比都在伯仲之间,这至少证明单论武功水准,他已然可以与名震天下的人物比肩,基本上谁也不虚了。往后按部就班的练武,迟早有登凌绝顶之日,这没什么好讲。如果说还缺点什么的话,方教主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怕毒。
怕毒这回事,早在他刚回少林寺时,就在他心中存案了。是以般若堂大比前,他除了练武之外,还着意往少林绝技中寻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武功。结果还真教他给找到了——
这门武功叫做菩提心法,相传为六祖惠能所悟,取“菩提无树,明镜无台”之意,修炼要领即为“清净本性”。此功练成,于化解毒性、恢复内伤上有奇效,亦是一门境界大无穷的精奥武功。话虽如此,但这门武功上百年没甚么人练了,可以算是极其冷门,恐怕叫空明来也说不出一二三,如何修炼全要靠自己摸索。
方天至本来也没打算练它,毕竟他如今积分颇多,已有五六千之数,花钱买个技能更加方便快捷,但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何苦花这冤枉钱?
还不如练练打发时间!
如此这般,方教主便在达摩洞长住下,寒来暑往的练起了武功。他不可离开石洞附近,每日只有守塔老僧将饭做好,与他送来。方天至一开始还试着同老僧闲谈,但不论如何,老僧如若未闻。方天至观察了个把月,发现老僧那态度也非冷漠,只是仿佛将他与花草树木视为一样,故而就如踩过青草、穿过花林般,冲淡平和的将他无视了。
能见到的唯一一个活人如此奇葩,一开始可把方教主抑郁个够呛,待到凛冬时分,漫天大雪封山,日夜万籁俱静,那更是难熬。到了这时,他反而将菩提心法视为心灵寄托,一感到烦躁便去练它。这武功的心诀却也奇妙,若能专注修炼,整个人渐渐便真的清心静气起来。
一日夜里,方教主练这心法时,忽而陷入了一种物我两忘般的玄妙境界中,但未及惶恐也未及惊喜,他又自然而然的睁开眼来。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仿佛是破水而出,又仿佛是惊蛰初醒。
月上中天,银辉与雪光一并耀跃,自门缝中漏进来。迎面那洞壁上的石刻字迹散发出朦胧的光,印到了方天至的双眼中。他结跏跌坐在蒲团上,微微仰头望着“本来面目”四字,一时再不觉石洞逼仄黑暗,月光千万里即是他,他在石洞中,又不再在石洞中。
静坐片刻后,方天至才发觉,菩提心法的修炼已是大有进益。
他心境舒畅,起身将洞门推开,趁着月光放眼望去,只见雪林万顷,银枝素影如海沉浮,更高之上,一轮圆月静悬在石塔塔头。而在那塔尖之上,一道灰影正悄然独立,若不是方天至目力惊人,恐怕也难以发觉。他仔细望了片刻,只觉愈看愈像每日来与他送饭的守塔僧。
不过是与不是,也没甚么好计较。
方天至又望了会儿圆月,便折返洞中,继续修炼起来。
这夜以后,老僧还是照例送饭来,但直到数日以后,方天至才忽而发觉,自己竟忘记同老僧搭话了。如今他不仅不觉得烦闷无聊,反而觉得甚为清静自在,浑然不以无人闲谈为意了。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往后数月互不交谈,反而却相处愈发和谐起来,如此直到开春后,圆清亲自往山上来送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