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人在后窗瞧见方天至武功如此高绝,称起高僧大师来也就不觉失当,亦有了回客栈后将此事向师父传信汇报的心思。
方天至此时早从心事中恢复过来了,闻言谦谦答:“萤火之光,不敢当丁女侠一声高僧。贫僧出家少林,尊师空明,法号圆意。今日得见峨眉派高足,不胜荣幸。”
丁敏君见他武功骇人如斯,言谈却与其面貌如一,这样逊雅动人,受宠若惊之余,又隐隐高兴。再要说甚么,却觉得他面貌如琼花桂叶,一双莹莹黑目望来,竟有些语塞了。思及自己对着一个和尚语塞,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恰时贝锦仪问道:“冒昧请问,圆意法师此番入蜀,所为何事?”
方天至想了想,道:“师父令我下山游历,顺便寻访谢逊下落。”
丁敏君回过这口气,便又抢回话语权:“那你听闻他的消息了么?”
方天至又摇头。三人见状,心中不由失望。
从始至终,纪晓芙默默不语,只听师姐问话,偶尔抬眸瞧他一眼,又放落目光。
两方又闲谈片刻,王传恭已匆匆裹好伤,赶出来陪客,并邀几人于府中用饭。
丁敏君道:“王总镖头不必客气。如今贵府生变,事务繁杂,我等也不便打扰。这顿饭改日再吃,未尝不可。”
王传恭又留几次不成,欲送财物,想想方天至的反应,又放下了这一念头,最后亲自将三人送到门前,好生相谢。纪晓芙四下一瞧,见那铁皮横栓已被靠放在墙边,又瞧了两眼。临走时想回头看看那个白衣和尚,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害羞不安,便头也不回,与师姐妹一道离开了。
路上她亦垂着头,默默不语的想那和尚在院子里显露的武功。虽大多只瞧见个背影,仍觉得目眩神迷,令人惊叹。她算了一算,心道,他一共只打出了一拳,三掌。我瞧那瞎了眼的人刀是断的,是被他折了么?
正此时,走在前头的丁敏君也忽而道:“你们瞧见没有,那缸周围的青砖都裂碎了。咱们进去时,缸里的水还翻腾着。听那个死人说是般若掌,这般厉害?”
千斤大缸,举重若轻,这岂是说笑的,她们虽笃信师父能做到,但灭绝师太如今甚么年岁,方天至却不过一个年轻和尚,瞧他能有多大?二十岁?
贝锦仪不说话,半晌才道:“是不是般若掌,我不知道。但他使的金刚掌我认得。一招是神气东来,另一招叫力压千斤。”她说着又摸不准,“许是金刚蹈海?”思来想去,又道,“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金刚掌。”
丁敏君冷笑一声道:“你才行走江湖几日?便识得和尚们练的武功了?你见过哪家的金刚掌,打中了水珠,水珠的力道就能将人眼睛打瞎的?”
纪晓芙心道,那正是金刚掌无疑。她年纪虽比两位师姐小个一二岁,但在峨嵋众弟子中天赋最高,灭绝甚为喜爱,平日里同她讲过许多门派的武功,见识也就强些。想到那白衣和尚的金刚掌厉害到令师姐认为不是金刚掌,不知为何心中隐隐高兴,竟有些像是自己被夸奖一般。
贝锦仪生性柔和,又敬丁敏君是师姐,峨眉山上相处十几载,早已习惯了她那刁嘴臭脾气,只道:“嗯,师姐说的也是。”
丁敏君道:“算他打娘胎里开始练武功,如今不过十几二十年的内力,怎这样厉害。门口那横栓估计也是他打断的,可两扇大门又好好的,连层漆皮也未掉,真是邪门。”
纪晓芙手里转玩着一绺黑发,轻声道:“也许是他天赋奇高呢。”
丁敏君微微停步,回头望她一眼,嘴上道:“也是,纪师妹天赋也是极高的,师妹说的话,咱们是必然相信的。”
纪晓芙听她话里阴阳怪气,也不反驳她,只不接茬。
贝锦仪忙笑道:“不提他了,咱们还是商量下怎么找金毛狮王谢逊为好。”
丁敏君又冷笑道:“师父的命令,咱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江湖甚大,寻人不易。不如咱们分头找人罢,我往北去,贝师妹往东去,纪师妹武功厉害,不妨西面南面都去看看,咱们各走各的,谁找到算谁的功劳。”
纪晓芙虽不欲与师姐争闹,但也不爱受她的气,巴不得离她远远的,不去惹她。贝锦仪欲言又止,但丁敏君嘴巴最厉害,若与她争辩,要被怼个半死。纪晓芙想想便道:“都听师姐的罢。”
至此,峨眉派三个女弟子在客栈落脚一天,便各自分开。
而方天至助金环镖局众人疗伤之余,也在成都府做下记号,不日便有云游在外的同门上门相见,说来也巧,师兄圆业也在其中。他先拜托师侄几人代为照顾镖局众人,另写下一封信,请圆业速速送往少室山去。
那信上内容无他:路遇两贼,皆为和尚。一使伏魔刀法,一使金刚掌法,功力颇深,且非我寺中人。弟子偶见其指骨宽大,仿若练过金刚指法,只尚未到家,思及武当俞三侠为大力金刚指所伤,恐有关联。两贼一为我所杀,一眼盲,已扣在成都府金环镖局分舵,辄请师门定夺。
此间事毕,方天至拜别诸位同门并金环镖局人手,背上包袱,带上斗笠,无牵无挂的往龙泉驿去了。
第12章
灵音寺非在山中,往来信众不少,俗世香火还算旺盛。方天至入寺拜谒佛祖,亮出度牒后,寺中长老亲自引他于四处参观,又请了一顿斋饭。这顿热汤菜吃的方天至肚里熨帖极了,留宿一日后,告别众僧侣,复向西南而行。
蜀中风景秀美,堪称天下一绝。方天至包袱里尚有大饼许多,也就不特意沿官道行走,随手折了根竹杖,翻山过岭,怡然自得。半日路程下来,他又翻过一道山岭,忽见林道之上铺着残损青砖,便寻路穿林而过。不多时,只见林外柳溪之中,错落着数十处茅屋人家,村口草地上,正有一个牧童坐在大青牛上卷草叶玩耍。
方天至走过去聊了两句,听说此地名叫大佛村,就问这牧童:“这附近可有寺庙?”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就在村里。你若乐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顺他所指方向一望,只见一片茅屋山树更后,伫立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石顶还有檐盖遮蔽,十分奇怪,便道:“是那大石头旁边么?”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还有好多字,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村里人也不见怪,瞧他生得眉目如画,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只见门扉老旧,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也无人应答,推门一瞧,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迹不清,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扫地除草、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