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维塔丽在马赛住了半个月,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一口装衣服的大行李箱,一个装随身物品的行李袋;文森特带的更少,就一只行李袋。回程可算是带了一大堆:光是装各种衣服裙子就整整两个大行李箱,装画材一个木箱,装各种习作一个木箱,还有维尔莫兰先生送的一大堆外国特产。
回程没有在里昂多做停留,只在火车站附近的咖啡馆坐了几个小时,等候开往巴黎的火车,文森特为她画了一张坐在咖啡馆里的素描。
解决了一件重要的烦心事,维塔丽的心情还算不错,头一次问到他的家人。
文森特便说了父亲是牧师,母亲是家庭主妇,但学过绘画,画的还很好呢;大妹妹安娜在伦敦找了一份法语家庭教师的工作,大弟弟西奥在海牙古皮尔公司当学徒;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年纪都还小,在家上学;他赚的钱有一部分要寄回家里,希望下面这几个弟妹能获得更好的教育。
维塔丽这也是头一次知道梵·高家的真正情况,想着他家里的负担还挺重的。
接着文森特又不无沮丧的提到,他那个有钱的画商伯父,古皮尔的股东,本来是想着培养他成古皮尔的高级经理,这样将来他会继承文森特伯父的家产,但现在……伯父对他颇为失望,认为他辞职就是瞎搞,不过因为他还年轻,所以伯父的意思是,等他创业不成,还叫他回古皮尔公司。
他有点茫然,“我知道伯父是为了我好,牧师也认为我不该轻易辞职,将来,我应该做到古皮尔的高级经理,在海牙或是巴黎担任店长,一年赚1万5到2万法郎,继承伯父的家产,这样我就会是一个富有的画商,也能让科尔去上大学……但我心里一直有什么在呐喊,我不该成为那种无趣的人,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比如,地中海的蓝色,土地的黑色,麦田的金黄,夜空的幽暗。总之,要生机勃勃,要变幻无常。这之前,我是想过要过那样的生活……伯父和牧师希望我过的生活,要是……要是乌苏拉答应了我的求爱,我和她现在应该已经订婚了。”他蹙着眉,小心的看着她,“我想结婚,是因为一个男人不能不结婚。”
维塔丽点头,“大部分人都这么认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梵高的弟弟西奥也是梅毒患者,梵高去世后不到一年,西奥也去世了,临死之前几乎发了疯。梵高有个□□情妇,同居了2年左右吧,最后在家庭的压力下离开了情妇;西奥结婚前也有个□□情妇,这俩兄弟肿么回事啊!
*西奥的儿子叫文森特,跟伯父同名,梵高是侄子的教父。小文森特的孙子叫西奥梵高,是荷兰电影导演,拍摄了短片《Submission》(2004年),因为批判了不可说神教对妇女的暴力行为,被宗教狂热分子暗杀。当时荷兰爆发了一系列有关神教的报复性暴力事件。小文森特的另一个儿子也叫西奥(导演西奥的叔叔),二战期间是荷兰的抵抗组织战士,后被纳粹逮捕处决。
第56章 浮世绘
她琢磨着, 他结婚后还有激情去追求艺术吗?恐怕真的只能消磨在家庭琐事上了。他跟左拉或是德加那种人不一样, 左拉维持两个家庭也一样游刃有余, 还能以将近一年一本的速度出书,他的家庭不会成为负累;文森特呢?他行吗?他看上去像是……有点割裂, 一方面他想做一个顺从的儿子,成为弟妹们的榜样和依靠, 一方面他又已经开始醒悟,自己想要的不是安稳的家庭生活,或者说, 想要的不是平凡的家庭生活。
他也许仍然能在婚后保持创作激情,甚至会提前成为了不起的画家, 她会想办法帮他造势, 好让他衣食无忧的去创作。可她同时也担心,他真的衣食无忧了,是不是就会消磨了那种激情——
这是无法事先预料的事情。从金钱上来说,她是想提前预定这个未来的著名画家;从友谊上来说,文森特是一个可靠的朋友,一个可靠的中介人, 很多画商都跟画家保持着良好的商业合作关系和私人友谊,这一点也不冲突。
她担心她扭转了他的人生道路,却从此抹杀了一位艺术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没办法说什么,这全要看你自己,你是只满足于做一个有钱的画商、一个丈夫和父亲, 还是想追求更多的一些东西。”
“我还不知道。我就是在为这个犯难。”
她又想了一会儿,“我12岁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想要出名,想要有钱。但我也是过了几年才想到要成为作家,为此我需要不断地学习,在学习的途中,我越来越坚定信念,我要成为一个死后多年仍然会被人记住名字的了不起的作家。你呢?你怎么想的?”
文森特震撼的看着她,“我不知道您……跟您一比,我就太愚蠢了!”
“你不要这么贬低自己。你知道我没有父亲,母亲能力有限,我必须依靠自己。你的父母都很疼爱你,你会遵从他们的心愿,这样你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乖儿子,我能理解。但你的人生要自己掌握,不能等到20年后追悔莫及:当初我应该坚持学画,我应该做‘我自己’。所以,你需要考虑的只是:将来我会后悔吗?我按照父母的意愿度过一生,我对得起自己吗?”
*
她在巴黎停留了一天半,忙着将带回来的物品分送给福楼拜的友人们,分别给左拉的两个家庭、莫泊桑、屠格涅夫、都德的住所都送去了礼物,多数是水果,装在藤编的篮子里,附上卡片,署名写上福楼拜和自己的名字;又给德加、福兰也送了一些礼物,署自己的名字;给雨果寄去了4幅日本装饰画,同样署上福楼拜和自己的名字;
寄了一些家里能用到的布料和伊莎贝尔这样的小女孩会喜欢的小物件回沙勒维尔;给两个舅舅各寄了两罐美洲烟草,给夏尔表哥的一顶时髦的呢帽;给加百列寄去了一条意大利羊毛提花围巾,两打中国真丝手帕;给阿瑟寄去了同样的两打真丝手帕,一件安哥拉羊毛毛衣。
文森特异常喜欢那些日本的装饰画,他俩差不多把那个商人的所有装饰画都买下来了,有20多幅,维塔丽自己留了4幅,其他全都给了文森特。
文森特送她上了前往鲁昂的火车。
*
福楼拜的身体好点了,能出门散步。
“马赛怎么样?”
“可好了!海风有点冷,但要是等到6月,到了夏天,海风就会非常让人舒适了。还有那种蓝,真美!海平面上你甚至没法分清哪儿是海水、哪儿是天空,我还画了很多画呢!文森特也画了很多画,我把我们画的画都带回来了,德加先生说我已经画的很好了。”她沾沾自喜。
“还有什么?”
“很多好吃的,很多水果,比巴黎好多了。或许您应该去马赛疗养。”
他苦笑:“你已经知道我得了什么病……这个病会让人浑身无力,发病的时候甚至痛得快要死去,那是人不能忍受的疼痛,你会想要想尽一切办法好让自己不再那么疼痛——”
“**吗?”
“对,**,或者随便什么都可以。”
她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还有一丝隐约但又清晰的臭味。以前她没留意过那种臭味,还以为是年长的人身上那种普遍存在的体臭味,但现在想来,他很少跟她有什么接触,极少让她进他的房间,给她讲课的时候也很小心不碰到她的手。当时她认为是他避免跟她有什么不当接触,现在想想,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可能会通过破损的皮肤传染,为了杜绝一切可能,他就尽量不跟她接触,连握手都很少,还基本都是戴着手套的。
其实想想,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得到性启蒙的机会有限,大部分年轻男人都是在妓院完成性启蒙,而且一点都不在乎得性病的高风险,真的是很奇怪——但又不奇怪,就是在安全套遍地都是得到一点都不费劲并且也不贵的年代,照样有男人会觉得安全套“不爽”,而会有高危性行为。
所以说,都是他们自找的。
就这一点来说,她没法对这些在妓院寻找刺激的男人产生什么同情,即使是福楼拜也不能。不过,福楼拜已经因为年轻时代的脑残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她就不评价他了。
他已经是晚期患者,药石无效,但莫泊桑看起来还是第一期,应该还可以挽救一下,她想着是否要想办法救他小命?
她迟疑着问:“上次我见到莫泊桑,他……他也病了,就是那个病。我在马赛打听过了,有个埃及医生,有一个新的疗法,但只对第一期的病人有效果。我想,莫泊桑还很年轻,他虽然很荒唐,但最好还是不要承受太多的痛苦,不知道您的哥哥是否能介绍一个敢于试验新疗法的内科医生,试试看这种新疗法?”
福楼拜很感兴趣,“是什么方法?”
“就是——疟疾您知道的,疟疾现在已经有了可靠的药物,基本都能治愈;埃及医生的新疗法是让病人染上疟疾,病人高烧几天后,再用奎宁治疗疟疾。”
“这是什么原理?”福楼拜家是外科医生,他们对这些内科医生稀奇古怪的疗法不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