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丽抓紧时间教会了兰波太太怎么算账、怎么使用算盘、怎么记账,到了9月初,便回了皮埃尔先生家上课。
新家距离皮埃尔先生家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她上午自己去,下午阿瑟或是夏尔去接她回家。她给店员订做了统一的制服,阿瑟穿着制服和围裙,很可爱。
夏尔被菲利克斯舅舅逼着来店里工作,一开始当然是不乐意的,工作哪有整天在外面浪爽啊,被弗雷德里克收拾了几次之后,终于痛苦的认识到他躲不掉,只能放乖一点,老老实实当起了小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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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最近很忙,也就不怎么念叨要再去巴黎了。
8月的一天,他给保罗·魏尔伦写了信,抄了五首诗夹在信中。他对此不怎么抱着希望,毕竟之前他还给其他诗人写过信、寄过诗,但都没有收到回信。维塔丽开玩笑的说,是不是因为他在信里说自己才16岁,那些成年男人根本不认为这些-->>
诗歌会是一个16岁的男孩写出来的——很有道理!于是在给魏尔伦的信中,他说他21岁了。
他对维塔丽说,魏尔伦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如果魏尔伦也不给他回信,那么他就老老实实待在沙勒维尔,考完毕业会考。
维塔丽实在很纠结:她不能拦阻阿瑟,不让他给魏尔伦写信;但一旦魏尔伦回信了,阿瑟肯定就会再去巴黎,然后俩人就开始了没羞没臊啊不互相折腾的两年。妈妈会极为生气;而如果阿瑟不去巴黎,他还会成为那个被人们追捧的少年天才诗人吗?好吧,虽然好像阿瑟·兰波生前不怎么出名,还早早就封笔不写了,但他和魏尔伦在一起的两年恰恰又是他创作**最强烈的两年,可以说“创作在于折腾”,她想让他走一条平静一点的人生道路,是不是反而会扼杀了他的创作**?
她委婉的跟阿瑟讨论,一位艺术家换了一个生活环境,是不是就不会成为他本该成为的人?
阿瑟认为金子总会发光的,换一个轻松一点的环境可能会更好。
这就要说到兰波太太对子女的控制欲了。
文艺少年阿瑟认为母亲对他的管束太令他窒息了,他为什么总想往外跑,第一是受不了一成不变的边境小城的整体氛围,第二是受不了母亲的控制欲。作为一个从小的“好孩子”、“好学生”,兰波太太对他当然是非常宠爱的,但这种紧密的“关爱”反而会让正在叛逆期的男孩感到“受不了”、“窒息”,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简单点说,阿瑟现在处在青少年的叛逆期;复杂一点说,他知道自己是有天赋的,而他的亲人无法理解他的精神层面,周围环境也不适合他这样一个少年天才,他就会想外逃。
“但你不能没有钱。”维塔丽冷静又尖锐的指出这个实际问题。
阿瑟托着腮,很忧愁,“妈妈给了我薪水,可那远远不够。”
给哥哥和表哥发薪水,是维塔丽建议的,理由是哥哥们年纪大了,身上需要有点钱。兰波太太一开始不同意,但小店利润还算可观,而维塔丽终于让妈妈意识到,光干活不给钱,阿瑟就又会跑掉。
“多干几年,慢慢攒钱。”
阿瑟瞪她一眼,“我顶多只能待到明天夏天。要是魏尔伦给我回信,那我就去巴黎见见他。”
维塔丽犹豫了一下,“你去巴黎见他也可以,但你……”
“怎么了?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不喜欢。一个人的才华和人品不一定会成正比,也许他会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你要是去见他,我会给你住旅馆的钱。你得知道,你可以是个乡下穷小子,但你得有你的骨气,你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
“施舍?”阿瑟失笑,“怎么会呢?你的小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
他胡乱揉了揉她头发。
她头发剪得跟男孩一样短,而阿瑟的头发一直留着,都快能扎小辫子了。
她剪短头发,朱尔斯也就没法拽她发辫,于是之后几周算是相安无事;9月份重新回去上课,朱尔斯就没来了。皮埃尔先生说朱尔斯离开了沙勒维尔。
维塔丽不喜欢那种欺负人的男孩,很快忘了朱尔斯。她剪了短发,上学的时候穿阿瑟的旧衣服,打扮的像是个男孩子,兰波家倒没人说她什么,街坊邻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是一些家庭主妇来店里买东西,总是要惊诧的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跟男孩子似的?维塔丽渐渐便不怎么去店里了。
“你要是靠别人的钱生活,是很讨厌的一件事情。你会为了钱说一些你本来不会说的话,我不喜欢。”她噘着嘴,“你要是没有钱,就想办法去赚钱。”
阿瑟十分同意,“我也觉得应该自己赚钱,我不喜欢找别人要钱,哪怕是找妈妈要钱,也让我浑身难受。”他这完全是少年的傲气。
*
魏尔伦的回信是9月初寄来的,信中很是赞美了一番阿瑟·兰波,认为他的诗歌有些不错,但有些过于“孩子气”。
阿瑟兴致高昂的又给魏尔伦写信,附上其他的诗歌。而在巴黎的魏尔伦,已经在跟朋友们热情推荐一位年轻的诗人了。
魏尔伦常去的“煤气咖啡馆”和妮娜沙龙里,他的诗人和艺术家朋友们读到了沙勒维尔小镇诗人的诗歌,一致认为这是一位才华横溢不可多得的人物。魏尔伦很快便给阿瑟写信,“来吧,伟大的心灵,我们在呼唤您,在等待您……”
几天后,阿瑟又收到了魏尔伦寄来的汇票,作为他前往巴黎的路费。
第20章 巴黎
阿瑟决定再次前往巴黎。
说服兰波太太放他走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还有魏尔伦的信。兰波太太没法拒绝这个最喜欢的孩子,只能同意。但为了让他尽快回家,她没给他多少钱,只给了100法郎。
如果他能忍受一天1法郎的生活水平,倒是能用上3个月;但阿瑟这孩子,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赚钱不容易”,他在家里的小店打工,并不是每天都去,对于这份工作其实只当成玩耍一样,没有认真对待过。
他很高兴可以再次去巴黎,但对自己在巴黎要怎么生活下去完全没有概念。简言之,这就是一个被母亲照顾的很好、生活自理能力十分低下的少年。
维塔丽不准备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告诉他,可以给他200法郎,如果魏尔伦帮他支付旅馆费用,300法郎足够他在巴黎过上一个月,还能过得很不错。
“一天只花5法郎,留5法郎应付突发事件。”她教他怎么计划用钱,“魏尔伦肯定不会让你饿肚子,你见了他就告诉他,请他帮你找一间环境好一点的旅馆,或是按周付租金的小公寓,如果他邀请你住在他家里,别去。”
维塔丽感觉自己是个老母亲的心态了。“你得记住,别人家里可不那么好住,你想想兰波上尉,我们住在父亲家里都会被人嫌弃,你跟魏尔伦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住在他家里呢。”
阿瑟想了想,确实,“寄人篱下”的真正滋味他从来没有尝过,但可想而知的不会很愉快。做人嘛,快乐比较重要。
即将“海阔凭鱼跃”的快乐填满了他的胸口,他激情澎湃的又创作了一首长诗,题名为《醉舟》。
“……此时天光骤然染红了碧波,
照彻迷狂与舒缓的节奏,
比酒精更烈,比竖琴更辽阔,
那爱情的苦水在汹涌奔流!
*
我了解溢彩流光的云天,了解碧浪、
湍流与龙卷风;我了解暗夜,
了解鸽群般游荡的霞光,
我曾见过人们幻想中的一切!
……
而我,一叶迷失的轻舟陷入了杂草丛生的海湾,
又被风暴卷入一片无鸟的天湖,
我的炮舰和汉萨帆船
已不再打捞水中沉醉的尸骨;
……
披着新月形的电光,我疾速奔流,
如疯狂的踏板,由黑色的海马护送,
天空像一只燃烧的漏斗,
当七月用乱棍击溃天青石的苍穹。
……”
*
这首长诗是一篇流光溢彩的杰作,充分表现出阿瑟的天赋,但兰波家几乎没人能看懂。维塔丽也只是知道这首诗“非常棒”,可到底好在哪里,她说不清楚。
这是一种难以说明的“意境”,阿瑟花了很长时间为妹妹解释他的“通灵人”的理念。他认为“通灵人Voyant”应该洞察人心,而诗人做为“通灵人”,应该具有杰出的“通感”,让自己沉浸在一种“通灵”的状态中,洞悉宇宙的奥秘,才能写出优美的诗句,抒发自己的情感;
诗人是“先知”、是“盗火者”——“他必须让人感觉到,触摸到,临聆听到他的创造……”,“立意作诗人的人,首先必须研究的是对他自身的全面认识,他应该探寻他的灵魂,审视它,考验它,认识它。”
这是他的“创作理念”,也可以看做是他的“哲学思想”。
在这方面,他的思想深度远超他的同龄人,根本不像一个还没有到17岁的少年。
*
阿瑟等不及在家待到下个月,9月的最后一周,兴高采烈的登上了前往巴黎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