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叶挽秋困惑起来。
因为这些味道她不仅从没在镇上的居民和从小到大见过的无数游客们身上闻到,而且也不符合一直以来她所闻到的那些气味的规律。一般来讲,前调所代表的是生死健康,是非常固定的几种味道:
快要死掉的人闻起来是潮湿泥土味或者烧香的味道,健康的人就是柚子味,有疾病的人是烂香蕉味。
从来都是如此。因为人的生死健康状况很简单,非此即彼,不会有多余的。
可是刚刚她在人群里闻到的那些浓烈前调香完全不属于之前所接触到的任何一种情况,她迷茫地看着被探照灯照亮得如同白昼的田径场,吹拂而来的夜风里有各种花的细微香气纠缠在一起,还有那些学生身上的味道,完全脱离她认知范围内的味道。
叶挽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什么问题——也许这个说法就不对,因为她的嗅觉本来就是有问题的。
可是……为什么……
还在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人群发呆的时候,一股清冷冰甜的莲花香忽然从空气里顺着潮热的夜风蔓延过来,驱散了那些纷繁浓厚的强烈呛人气味钻进她的鼻腔里,舒缓了她紧绷得有些发痛的额角神经和因为一次性捕捉到太多信息而不堪重负的嗅觉。
叶挽秋忍不住顺着这阵风深呼吸几口,把肺部里积淤着的所有浊气都吐散出来,用这股浅淡而丝毫不显得薄弱的莲香味重新充盈填满。好像从夏日闷热的天气里终于得到解脱,一头扎进长满荷花的清凉池水中,满是畅快淋漓的舒爽与放松。
“哪儿来的……”她喃喃自语着疑惑地转头,看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双手抄在裤袋里的陌生人。
对方的个子很高,上身穿着一件带有简单线条图案的白色宽松卫衣,下摆随意地塞了一个角在黑色长裤的裤腰里。虽然是在九月的炎热夜晚里,这个人却还戴着一顶压得几乎遮住眼睛的白色运动帽,垂落的阴影模糊了大半张脸。
有风从体育场的上方吹洒下来,吹拂过叶挽秋的脸孔,她惊讶地发现那股凉甜淡漠的莲花香气就是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人想到一丛盛放在凛冬冰河上的清丽红莲,柔醇的香气穿过层层叠叠的冰霜封冻,沉淀成一种清冷袭人的奇特寒香。
人的五感在某些情况下是共通的,叶挽秋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她嗅觉里的香味正在缓缓顺着鼻腔和神经的传导,一点一点蔓延到味觉上,好像她正在含着一朵被冻结在冰块里的莲蕊,冷气和香气交缠着融化。
这个人身上的气味也是不符合叶挽秋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种情况的,甚至压根没有代表运势的中调和象征情绪的后调,只有这一种冷而芬芳的特殊味道,缭绕不散,隽永悠长。
也许是察觉到了叶挽秋的目光,对方也略微偏头,垂下眼睫正面朝她看过来。
目光交汇间,叶挽秋不由得愣了一下,同时心里一声感叹。眼前这个人大概是自己见过长得最漂亮最英气的女孩子了,虽然打扮得中性了一些,但是天生长有一副极好的样貌,皮肤瓷白,唇色浅红。尤其是那双眼睛,睫羽浓密,眸色乌黑。眼型倒是有几分狭长锐利,也显得英气十足,偏偏到了眼尾处却上挑颇为妩媚。
只是这种气质被眼神里的一片幽深凉薄给掩盖了大半下去,让人和她对视的时候都有种下意识的退缩和避让。更别说她神情里那种即使是在面无表情的状态下,也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的一股傲气和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种仪态无疑让她的美丽变得非常的咄咄逼人,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只是干看着称赞一下就行了,求生欲正常的人都不会妄图去摸一摸。
看起来像是个不太好相处的高岭之花系美人啊。
叶挽秋友好地冲她笑一下,转头继续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报名人群,听见对方在身后似乎很不满地啧了一声。直到她觉得空气里那些混乱刺鼻的气味已经随着人数的减少而变得可以忍受了,叶挽秋才起身朝报道点走过去,却来回绕了几圈都没有看到历史系的位置。
眼前着有几个专业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叶挽秋有点着急起来,四下里看了看,只能朝那个跟着自己从观众席走下来,无所事事地抄手站在一旁的漂亮女孩问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学姐你好,我想请问……”
她刚开口,话都还没说完,对方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眼神晦暗阴郁地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诶……?”叶挽秋听着对方那把清朗悦耳的年轻男性音色,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反应过来,“你,你是……你是男的……对,对不起!”
可是这张脸……
她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对方的咽喉和胸,果然是她以为不该有的地方有了,以为该有的地方却是一马平川。
她刚刚怎么会没注意到这点?
还有是什么比刚进大学就认错别人性别更尴尬的事。叶挽秋在经历了短暂而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后,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被窘迫淹没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本就被热气蒸腾得微微泛粉的脸颊立刻憋得通红。
她现在掉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反正学校这么大,专业这么繁杂,人也这么多,说不定他们俩就此死生不复相见了也不是不可能。
洗洗睡一觉起来也就啥都不记得了。
还在她盘算着要不要低头道歉然后赶紧开溜的时候,对方又开口说到:“你想问什么?”
“啊,我想请问一下,历史系的报道点是不是在这里?因为我刚刚找了一圈但是没看到。”
“他们走了。”
“诶?”
“历史系人少,他们用不着天天等在这里。”少年简练地回答。他说话的方式和语调都和他这个人最初给人的感觉一样,利落直接,带着点习惯性的强势。
“跟我来吧。”他说。
“去哪儿?”叶挽秋茫然地看着他。少年略偏着头,深黑的眼珠底部蒙散着一层灯光笼罩下的淡淡银色光晕:“你还没报道吧。”
“是,可是你刚刚不是说……”
“我是你们的辅导员。”
“……老师好。”
由此可见,想要就此和他在学校里死生不复相见是绝对行不通的。而且结合辅导员的身份来看,他的年纪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长得不着急而已。
叶挽秋无声地叹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散发着各种特别味道的学生,无一例外都是只有单一的气味,没有任何中调和后调,甚至每个人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几乎没有重复。只是有些人的气味是属于同一个种类的,比如温和系的香料类或者酒类,要么就是水果味。
唯独这位年轻辅导员的身上是极为特殊的冷调莲香,虽然闻起来味道清浅舒服却相当有侵略性。只要叶挽秋和他稍微走得近一点,嗅觉里就完全只能捕捉到这一种香味,其他人的气味都被它给盖了过去。
说起来……
她好奇地看着周围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偷偷朝自己这边张望过来的学生,发现他们好像都特别忌惮这位辅导员似的,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原本走在楼下就能听到闹哄哄的走廊立刻就安静了。就像所有人都被强行按下了停止键似的,你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一种什么影响力能让这么多人同时闭嘴。
也是在这个时候,叶挽秋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那就是她好像没有见到哪个新生有自己的家长来送。
当初叶芝兰是执意想来送她的,但是绣铺里实在忙不过来,她也不愿意让叶芝兰两头忙活,索性就一个人来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里居然没有一个家长来送自己的孩子。
这挺奇怪的。
走到三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前,少年停下来,打开门,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敲,拉回叶挽秋的注意力:“进来。”
“好。”她回过神,连忙应到。
办公室里的陈设简单到不可思议,除了一张整齐放着各种文件和书籍的办公桌还有两张椅子以外就只有一个书架。看起来这位辅导员应该特别喜欢中国的传统古典文学,他书架上的大部分书都是有关这些的,每一本的装帧都格外古典,甚至还有一些竹简书在,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他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合拢放到一旁:“坐吧。”叶挽秋认得那上面的标志,之前张放给她极力安利和科普过的,说是一款性能极好的笔记本,甚至网上有玩笑说是黑客标配。
少年坐在叶挽秋的对面,摘掉头顶的帽子随手放在一旁,露出一头梳理整齐又束在一起的黑色半长头发。他低垂着眼睫去翻看手里的档案,白净到看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孔美好得像个幻觉。
不知道为什么,叶挽秋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部西方魔幻言情电影里,那种被称之为吸血鬼的魔魅绝美生物。要是吸血鬼也有灵魂去修个仙飞个升什么的,那估计成功了以后就是这位辅导员的样子了。